江湖之人没那么多搏命的时候,要不然这天下哪还有什么江湖。
仅此一个照面,萧阳羽便有了数,两人差距可谓不是一星半点儿。他稳住不自觉发颤的身子,握紧了正似哀嚎般低鸣的霎落,方才的剑气相撞震得他手臂发麻差些将剑脱手而出。
孟知行也知道对面没了再出手的意思,便对身后玄甲卫道:“把人带回去。”
“是!”
玄甲卫将人押解而去,孟知行与主执对视一眼,方肃没有反应,孟知行也便候在一旁,两人多年共事早已有了默契。
萧阳羽收回霎落回到杜正和身后,这大理寺卿眯着眼深呼吸几轮后又恢复了他往日一贯的无害笑容:“回府。”
方肃得理不饶人,朝着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慢走哈杜大人,有空来肆部喝茶。”
自然不会有回应,方肃也不恼,反而回到孟知行旁边犹豫了片刻说道:“明日辰时你在宫门口等我,早朝后我带你面圣。”
孟知行没去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
天空炸开一缕红烟,孟知行反应极快,眨眼间就已经冲出去数十丈远。那是玄甲卫请求支援的信号,而它出现的方向正是玄甲卫押解疑犯离去的方向。
几个呼吸间,阿行大人再临战场,放信号烟的将士已经被砍去了手臂躺在地上痛苦哀嚎,在他四周躺着数具尸体,好在大多都是蒙着面的黑衣人。三个疑犯已经死了两个,尸首分离死状极惨,仅剩的疑犯也正有一持刀的黑衣人朝他冲去,玄甲卫人数不占优,分身乏术。电光火石间孟知行握紧剑柄,将剑鞘猛地挥出。速度快如满弓射出的箭矢,将那黑衣人的刀硬生生击弯。孟知行一脚踏出,狴犴就将其刺了个对穿。再之后便是狼入羊群一般,手起,剑落周而反复。
雨下得大了些,所有黑衣杀手已经被处理完毕。孟知行收剑回鞘,沉声道:“统计伤亡。”
再回首时,孟知行不禁剑眉一皱,他跑到那最后一个疑犯面前,嘴唇发紫,喉头钉着一枚如发丝般细的银针。孟知行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统查府前共有石阶三十六,每阶五丈长,皆由碎纹青石所造。庆阳建立之初,那位将军以八千兵马惨胜他国数万大军,一役奠定天下太平的大局,也成了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异姓王。统查府乃玄阳第一任皇帝所建,由异姓王所执掌,其身后有一太尉一暗探一医师。这三人也是其余几部的第一任主执,再之外便是那史书上记载的墨鳞卫三十二旗长,共三十六人。而这统查府门前的三十六石阶意为如今盛世皆为前人血汗,这康庄大道乃是前人血肉。
据说这偌大的统查府是那位异姓王的王妃所设计,如今已过两个期颐除了将木料换成石料,无任何损坏。
那庄严府门之上高悬的金边墨色匾额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统查府肆部主执办公房内,茶案上水壶烧得沸腾,在旁边的方帕上摆着的正是那枚毒针。窗被架起,早春的风不断灌入吹得书籍簌簌作响。方肃双手负在身后凝着窗外,天色灰沉,虽有春风不会压抑,但空荡的街道还是显得落寞。
“没留活口?”方肃问道。
孟知行颔首:“嗯。”
方肃叹了口气,转过身坐到茶案旁,给孟知行斟了杯茶后拿起那根极细的毒针问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孟知行看着金黄的茶汤,缓缓转动着茶碗,说道:“今日此类情况并非第一次,杜正和却一改往日作风就算动手也要要回那几个嫌犯。有问题。”
方肃揉了揉鼻梁,眼中已满是疲倦之色:“边境与大夏关系微妙,这批贡品本用于缓和两国关系,结果才出王都便被劫了去。案子交予大理寺,却迟迟未有进展,统查府查出线索消息并未散出,杜正和却收到了消息,这般不计后果想要将人要回去,蹊跷……果真蹊跷。”
“伍部已经去查了。”孟知行抿了一口热茶。
方肃起身活动筋骨,说道:“还是得快些,此时瞒不住,陛下多半已经知晓,明日早朝我想法子转圜,想办法诈一诈那杜正和。”
“嗯。”
墨色长衫重新披上之后,这总不正经的肆部主执肃起脸道:“明日面圣你也不必去了,我仔细想了想,面了圣,日后就想抽身便难了,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灰暗之地。”
孟知行唇齿微张,却欲言又止。
方肃毫不在意,伸了个懒腰:“早些回家,明日是场硬仗啊。”
寡言少语的副执再作一长揖。
…………
方府坐落于城西,横穿玄阳王都的母河有无数分支,其中便有一支穿行于方府。风水之说,天然河流入家院,既带财也保安康,这些玄学说法这肆部主执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马车于那樟子松木制成的方府牌匾下停稳,方肃揉着近日总是莫名酸胀的老腰下了马车,走时还不忘吐槽马车颠簸。他刚走上石阶,就感到这理应温馨的家府宅院此时却是戾气深重。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随之出现的只有一个想法,逃!赶紧逃!方肃转身,连步子都还未跨出,府内便传来了一声怒吼:“方老头儿!给我进来!”
府中传出之声,不仅没有戾气,反而脆生生的很是好听。这却能让这叱咤风云的主执大人浑身一颤,他无奈回身,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步子让里走去:“我的小祖宗啊,你这又是怎么了!”
跨过门槛,绕过照壁,看到那身着粉色襦裙的女子。若是孟知行在此就能认出正是今日玄甲卫行军差些撞到的女子。
女子盘着长发,身后及腰的青丝正和早春柔和的风翩翩起舞,如墨画般的柳叶俏眉轻蹙,带着些许怒气的桃花眼极为好看,朱唇皓齿就算轻抿着嘴唇也盖不住的酒窝。就算她面带怒意,可那错落有致的身段,襦裙腰间的丝绦将那盈盈一握的腰枝展现的淋漓尽致,远看去胜似仙子临凡,何来戾气一说?
要说戾气的话……她手中有她两个高的关刀应该算是。
方肃被吓了一跳,赶忙小碎步跑上前抢过她手中的大刀:“宋知礼!要疯了是不是!”
谁曾想宋知礼一改方才的俏脸微怒换上一副俏皮模样,顺势攀上方肃的胳膊,娇滴滴道:“爹…我想去统查府看看~”
方肃似乎也是早已习惯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儿,白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宠溺:“别老想着统查府,是不是爹宠坏你了?你忘了你娘因为什么死的吗?”
闻言,宋知礼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娘…这个从未见过的娘,从小到大也只在自己爹爹的口中听到过。偌大的方府没有一幅娘的画像,宋知礼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没听过她的声音,只知道娘叫宋燕舞,是个极好的人,她为什么叫知礼,也是因为她娘说过,女子就要知书达礼。
方肃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自己这女儿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娘。她从小便懂事,其实也是个缺了母爱的孩子。方肃轻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道:“阿礼,对不起,爹又说错话了。”
宋知礼摇了摇头,展出乖巧地微笑:“没事儿爹。”
阿礼自小没了娘,方肃对她就有些宠溺过头了。统查府虽是直属皇室的官府,但总归鱼龙混杂,当年宋燕舞与方肃便是同僚,而两人不顾统查府同僚不可成婚的铁律私定终身。宋燕舞为何而死被谁所杀方肃直至今日未能找到真相。所以在这天下宋知礼只要不靠近统查府,不走了她娘的老路,方肃几乎是女儿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好在宋知礼自小便懂事,平日里也就是玩得野了些,倒也没有犯过错事。
宋知礼将方肃送回了书房,自己老头子平日没什么爱好,不是在统查府就是在书房,甚至有时夜里连卧房也不怎么回,就睡在书房。宋知礼出了书房就遇到了匆匆跑来的夏吟,说到这陪自己长大的丫鬟,宋知礼更多时候是将她当成姊妹,夏吟母亲也是自己娘亲宋燕舞的丫鬟,宋燕舞身亡后她母亲也就没了踪迹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宋知礼看见她心情好了些,嬉笑问道:“跑这么急作甚呐?”
夏吟从怀里掏出个请帖,落款是定安居也叫叁川雅舍。
这是玄阳最大的乐坊,其中伶人更是妙不可言,是王都风俗男子最流连忘返的温柔乡。至于宋知礼为何会收到定安居的请帖,那自然是喜欢那些舞姿曼妙的伶人姐姐了。
“小姐,叁川雅舍今夜设宴,据说是新来了个花魁。请帖送到福园,我给你拿来了。”
宋知礼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福园是她偷偷租下来的小院子,毕竟方肃在王都各处都有眼线,单单有个假名可不够。
倒也不是说宋知礼没心没肺,只是她坚信生活就是对快乐的消耗。笑是一日,不笑也是一日,那为什么不过的快乐些?方府大小姐喜笑颜开夺过请帖打开,上面所写正如夏吟所说,所邀之人也是宋知礼报的假名:姜书扬。是个一听就很温雅儒生的公子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