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仁去不了乾坤门了。
然而,他对此并未感到遗憾,他的梦中有一座全新的贯云武馆,那是宁州最大的武馆,他将乾坤门踩在了脚下,吕砚儿幡然醒悟,前来向他表达爱意,孙大仁有些左右为难,毕竟他的好兄弟魏来也喜欢吕砚儿。
是选择爱情,还是坚守友情,这个问题让孙大仁的美梦里多了几分困惑。
轰!
但很快,这样的困惑便被轻易化解。
一声巨大的轰响从院门处传来,院门被人蛮横地砸开,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
孙大仁从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透过房门上的窗户朝外看去,一群身着甲胄的身影涌进了贯云武馆的大院。
他暗叫不好,匆忙从床榻上站起来,抓起衣衫,就朝着房门外跑去。
砰!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房门,数位甲士就冲到了跟前,一只脚将房门踹开,孙大仁想要躲到一旁。
但紧接着冲进房门的甲士一把将他架住,孙大仁自然不会乖乖就范,挥起拳头就朝一位苍羽卫打去。但这些苍羽卫配合默契,孙大仁的拳头刚举起,迎面的一位甲士就朝着他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
那一脚用力极猛,绝非平日里武馆学徒们对练时的小打小闹。孙大仁挨了这一脚,只觉腹中气血翻腾,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把今天吃的稀粥吐出来,那举起的拳头自然也没了力气,无法打出。
这时有人点亮了屋中的烛火,房门内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一位老者被众多苍羽卫簇拥着站在他面前,双眼微眯地看着孙大仁。
这老人孙大仁认识,是乾坤门来的仙师——司马官。
“来人,把他衣服扒了。”孙大仁的脑袋还有些昏沉,他想不明白为何这些苍羽卫会在此时找上门来,但随着老人这句话响起,孙大仁心里一惊,正要挣扎,可不老实的结果就是再次遭到周围几位苍羽卫的拳打脚踢。
他这个年纪能有武阳境五重的修为不算差,但在众多苍羽卫的控制下,显然毫无反抗之力。一番暴打之后,孙大仁浑身无力,只能任由那些苍羽卫扒光他的衣衫。
于是,他胸口和背上的两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前。
“哼,果然没错。”老人冷笑道,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甲士,说道:“去看看。”
那人点头应是,走到孙大仁跟前,低下头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孙大仁到这时,就算再笨也该明白这些人为何而来。
只是他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他明明只跟他爹说过,而他爹也明明答应他要一起离开乌盘城……
想到这里,孙大仁身子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美梦突然破碎更让人悲伤的事了。
大概也没有被信任之人背叛更让人失望的事了。
这样的悲伤和失望叠加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人陷入绝望。
孙大仁自然不是那极少数特别坚强的人,但除了绝望,他心底更多的是困惑——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爹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了所谓的权力和前途,泯灭人性也就罢了,连他这个亲生儿子也成了可以出卖、可以交换的筹码。
虎毒尚不食子,可他爹……孙大仁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眼前的一切又让他不得不接受。他低着头,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看过了,确实是被烈羽箭所伤的伤口。”这时,围着孙大仁看了半天的甲士收回目光,走到司马官面前低声说道。
对此早有预料的司马官眯起眼睛,盯着孙大仁说道:“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就是当日盗取吕观山尸首,杀害包括项珵在内的三位苍羽卫的罪魁祸首,如今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孙大仁心如死灰,低头不语。
司马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迈步走到孙大仁跟前:“小子,你我本应有一段师徒缘分,可奈何你鬼迷心窍要做这谋逆叛国的恶事。老夫念在你年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要是现在交代清楚,魏来那一伙贼人妖物在何处,或许可以饶你不死!”
已经被打得遍体青紫的孙大仁抬头看了老人一眼,然后又不屑地低下头。
司马官眉头皱起:“有骨气,只是不知在酷刑之下走一遭后,你是否还能有这样的骨气!”
说完,司马官长袖一挥,退到一旁,一位手持长鞭的甲士便走上前,手中的长鞭被他挥舞得啪啪作响,鞭尾镶嵌的倒刺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吓人的光芒。
被两位甲士架着无法动弹的孙大仁看了一眼那长鞭,咽了口唾沫。
持鞭的甲士面露狰狞,屋外大雨倾盆,雨水敲打着屋檐和地面,发出密集如爆珠般的声响,即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那甲士迈步时铁靴踩在木板上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仿佛是阎罗催命的鼓点,一声接一声,敲击在孙大仁的心头。
“等等!”终于,孙大仁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在那甲士停下脚步,即将挥出长鞭时,他高声喊道。
准备行刑的甲士愣了一下,随后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他侧过身,看向身后的司马官。司马官面露得意之色,心中暗想,终究是个毛头小子,靠着一口气,能逞一时之勇的人他见多了,但更多的还是像孙大仁这样,到了临死关头终究还是要低头屈服。
他示意甲士暂时退下,目光再次落在孙大仁身上,眯着眼睛笑着问道:“看来你有话要说。”
孙大仁连连点头,额头上满是汗水。
“那就说吧,但要挑有用的说,毕竟这些军爷可不像我这老人家,这么有耐心。”司马官眯眼笑道。
孙大仁这时抬起头,平复了一下胸口剧烈的起伏。接着,他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的老人和围堵在门外密密麻麻的苍羽卫。
他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孙伯进!我 操 你大爷!!!”
……
时间紧迫,苍羽卫又把守着乌盘城的各个出口。
没办法,魏来与薛行虎商量一番后,只能将张婶的尸体埋在云来学院的别院中。
雨不停地下着,一铲又一铲的黄土被填入土坑,将张婶的尸体掩埋,整个过程中刘青焰都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拉着魏来的手,紧紧的,捏得魏来手指生疼。
回到长廊后,女孩依次向薛行虎等人道谢,神情诚恳,语气平静。魏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向每个人弯腰行礼,腰弯得与地面平行,她长大了,一夜之间长大了。
魏来却不喜欢这样的成长,他觉得这不公平。
就像多年前那场让他长大的大水一样。
“阿来哥哥。”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牵住了魏来的手。
魏来低下头,只见刘青焰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正抬头看着他。
那分明带着些许笑意的目光,让魏来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祖爷爷……也会死的,对吗?”女孩问道。
魏来语塞,但他终究没有再欺骗女孩的勇气,他侧头看了看安置着青牛的院门,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哦。”女孩努力想要装出镇定的样子——像个大人一样,可以平静地接受任何变故。但这实在太难了,她忍不住悲伤,忍不住困惑。她的眼眶泛红,但还是强压着情绪,问道:“到底什么是死?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我……我有点想我娘了。”
死。
这个字眼太过沉重。
尤其是从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
魏来蹲下身子,双手抓住刘青焰的肩膀,他尽可能平静地看着女孩,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哪怕这力量微不足道,但魏来还是想尽自己所能,于是他回答道:“当然能!”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坚定得让原本不抱希望的女孩在那一刻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盯着阿来,满是怀疑地问道:“真的吗?”
“小青焰,你的祖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你想听吗?”魏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
“嗯?什么故事?”
“说这世上有一种虫子,叫蚍蜉,蚍蜉的寿命很短,只有一天。有一只蚍蜉,认识了一只蚱蜢,两个小家伙相谈甚欢,很快成了朋友。到了晚上,蚱蜢跟蚍蜉说:‘我要回家了,咱们明天见’,蚍蜉很惊讶,它问道:‘明天?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天’。”
“很久以后,蚱蜢遇见了一只老鼠,它们聊了很久,也成了朋友。直到冬天来临,老鼠就对蚱蜢说:‘我要冬眠了,咱们明年见’,蚱蜢一听,也很惊讶,它问道:‘明年?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年?’”
“你看,我们都活在今生,都没见过来世,可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对吧?”
“所以呀,咱们得好好活着,万一真有来世呢?到那时,你见到了你娘、你爹、你祖爷爷,他们问你:‘小青焰啊,上辈子我走了以后,你有没有听话好好活着呀?’你得有底气地告诉他们:‘嗯,我很听话,我一直好好活着’。”
魏来努力回忆着当时刘衔结给他讲这个故事的语气,尽可能做到和他一样,仿佛是刘衔结亲自把这个故事讲给小曾孙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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