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李成就自己驾着驴车去集市上卖筐子了。
每五天有四天是集市,剩下那天就在家编筐子,虽然左腿断了,做笤帚的时候需要用到腿,会有些麻烦,但是好在影响不大。
李成仿佛忘掉了仇恨,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父亲的事情,一心只想把狗蛋养大。
慢慢的,村里也知道了李成一家回来了,但是李成是个残废,他妻子是个傻子。
狗蛋到五岁的时候还不会讲话,整天到处乱跑,鼻涕挂在鼻子上,当要落下的时候,他鼻子一吸,就给吸了回去。
燕子天天在后边追着,村里的小孩都说她俩一个大傻子,一个小傻子。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南陵矿的大领导被调到紫河矿业总部任职,而江同也接替了大领导,成为了南陵矿的矿长。
李大娘自从上次被郑虎打昏之后,就经常害头疼,但是为了不花钱去看病,她经常忍着头疼下地干活,不告诉儿子李成。
她终究还是病倒了。
五十岁出头的她,吃尽了人间的苦,丈夫含冤而死,儿子被打成残废,儿媳和孙儿都变成傻子,这些年她还要帮儿子撑着这个家。
老宅和五年前并没什么两样,李成这些年做手工卖的钱终究是赶不上物价涨的快,他一直没钱修缮一下这两间屋子。
李大娘躺在破旧的木床上,微笑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
“一定会好起来的,真是苦了燕子了,这么多年跟着咱娘俩受罪。”
燕子出奇的安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靠在李大娘的腿上,偶尔抬头看看,偶尔又摇头晃脑。
而李成已经哭的泣不成声,不到三十岁的他,两鬓已生出白发。
“老太婆没福气咯,看不到孙子长大啦。”
李大娘来不及听狗蛋叫一声奶奶,就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李凤诏操心办了大嫂的丧事,年近五十的他也满脸愁容,儿子去年结了婚,今年家里又添了人口,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李大娘的新坟在李凤先的旁边。
一转眼,新坟就长满了杂草,杂草枯萎又繁荣之间,就是一个春秋。
狗蛋已经六岁了,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李家沟的学校不大,每个班级只有二十来个人。
“二叔,我想让狗蛋去上学。”李成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傻子上学咯,傻子上学咯。”一个巷子的小孩总是会嘲笑狗蛋,甚至是欺负他。
李成给狗蛋用旧衣服改了个书包,狗蛋每天背着它去村里的学校。狗蛋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鼻涕在鼻孔里摇摇欲坠,嘴角还挂着憨憨的笑容。
路上有小孩看到他,都会出言逗他。甚至还推搡他。
“傻子,你上学有用吗,还整个破书包,哈哈哈。”
狗蛋憨憨一笑,继续往前走。
“真是傻啊,到现在都不会说话,”
到了教室,狗蛋坐在角落的位置,同桌的孩子却一脸嫌弃的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
“傻子,别超过这条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每当狗蛋超过那条白线,同桌都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老师经常叫人起来回答问题,这天老师叫到了狗蛋的大名,让他回答问题。狗蛋站了起来,然后在那傻笑。
“你笑什么,这道题等于几?”
“我教这么久白教了,你怎么听得课!”
“你说话啊!”
“嘿嘿嘿。”
“你笑什么,你是谁家的孩子,气死我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
“老师他是傻子,他到现在都没学会说话,你问什么他都不知道。”
“赶紧坐下吧,鹏鹏,你来回答。”老师很无, 教了这么久都不知道班里有个傻子。
下课后,还有同学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负狗蛋,抢夺他的铅笔,甚至骂他,打他。
狗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傻笑,每次考试都是零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班里的老师找过李成几次,建议狗蛋别再去学校了,上学的意义不大,只不过李成一再坚持,老师也无可奈何。
只是没有老师再也不过问狗蛋的成绩了。
二年级结束时,狗蛋眼看就八岁了,可是他还没学会讲话。
李家沟小学发了通知,从下学期开始,李家沟学校与牛庄小学合并。
牛庄,距离李家沟差不多六公里,怎么会合并到这么远的村子!
这年龄稍大点的还能骑车去了,稍小点的,就得家里接送。
李成这下犯了愁,牛庄在李家沟西边,而四个集市只有一个在西边,也就那一天,他能送狗蛋一段距离,其他几天狗蛋怎么上学。
“成啊,实在不行,就别让狗蛋子上学了。”李凤诏也劝说李成。“他们娘俩,你哪能照顾的来啊。”
“叔,我都明白,他娘俩可能以后都要我养着了,可是我就是觉得亏欠她们,如果不是因为我,燕子也不会傻,狗蛋生下来也不会这样。”李成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孩子,你带着燕子,狗蛋去镇上,去县里去要一天饭,都比你卖半个月筐子挣得多。
隔壁村有户人家,啥毛病没有,在隔壁市里装残疾要饭,这些年都在外头买了房子了!
叔也劝了你好几次,你说你怎么就不同意呢!”
“叔,狗蛋命苦,降生到我这里来。这些年,周围的人都说燕子是大傻子,说狗蛋是小傻子,咱老实本分,却从来落不到好。”李成看着自己的亲叔,眼泪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这孩子从小就被人欺负,都怪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合格。”
“他已经是残废的儿子,是傻子的儿子了!不能再是乞丐的儿子了。”
燕子发了一场高烧。
夜里,燕子满头大汗,嘴里好像在轻轻喊着什么。而李成却被吓坏了,急忙拄着拐,背着燕子,去了诊所。
燕子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像纸一样。眼睛紧闭,额头和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嘴唇微微干裂,不时轻轻颤抖着,双手握拳,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连续半个月,燕子才好转,被李成背回了家里。
燕子躺在床上,满脸憔悴。
狗蛋站在燕子床前,憨憨的笑着。
本就贫穷的家庭此刻雪上加霜,狗蛋要上三年级,学校还搬走了,李成又要照顾燕子,这可怎么办。
这可愁坏了李成。
儿子终究是没有上学的命啊,我的傻儿子,爸爸愿意养你一辈子,你不要恨我啊。
李成单腿跪在狗蛋身边,将儿子抱在怀里。放声哭泣。
“我的儿啊,爹对不起你,爹没能力,爹供不起你了。”泪水打湿了狗蛋的衣领。
“爸爸。”
昏黄的灯光下,狗蛋静静地被李成抱着,宛如一个被遗忘的孤独灵魂。他的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突然,一丝微弱的光芒穿过黑暗,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开始慢慢转动,原本呆滞的表情逐渐被一种迷茫所取代。
那光芒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狗蛋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本来哭得微微颤抖的李成突然松开儿子,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刚还目光涣散,还在憨笑得狗蛋,此刻正看着李成,双眼微红,但却炯炯有神,脸上一直挂着的憨笑也不见了。
“爸爸。”
狗蛋又叫了一声。
李成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哗哗往下掉。
“我的儿啊。”
李成抱紧了儿子,哭的更凶了。
“爸爸一定要供你上学。”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
病床上的燕子面色苍白,时而迷茫,时而清醒。
几天后燕子可以下床了,她傻笑着帮李成缝补衣服,帮李成做饭。
燕子高烧之后,仿佛没有以前那么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