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太监终于找到了我,看着他从惊讶到惶恐的面部表情转变,我猜他该是认出我来了。我看着他嘴上叫着糟糕,将手上的小人儿随意往地上一丢,又忙慌地去拉他的同伴。
这小太监力气还挺大,拉着两个人还能跑这么快。
地上的男孩是昏迷着的,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也不好,看着好摸着扎手,湿透的衣服贴在男孩瘦削的身体上,显得男孩愈发瘦弱可怜。将遮住脸的头发往两边拨开,露出男孩的面容来。面黄肌瘦,两颊凹陷,因为呛水而面色发白。
一看就是经常被欺负,常年吃不饱的,他看起来也才六七岁啊!顾桥越想越觉得不解气,重新捡起那三颗石子灌入内力朝正在偷看的三人砸去,直将人给打得嗷嗷直叫,抱头鼠窜。
按照小团子教过法子将人呼吸弄平稳后,我就在最近的地方——御膳房里边寻了个空地将人安置了,等了一会人就醒了。
他看到我还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尴尬的挠了挠头,红着脸跟我道谢,“谢、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我只觉这人可怜又有些有趣,“你是谁,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欺负你?”他缩了缩脖子,蜷缩着身子,将脸埋进臂弯,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我、我叫南泉,我只是太饿了才会想着来这里偷偷拿些吃的,但、但是我被发现了,也已经被罚过了,你能不能不要打我了?”
南泉,姓南,这不是国姓吗,难道他是皇子?
我微微瞪大眼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你是七皇子吧?”
虽是问句,但我很是笃定。
当今共七子二女,除了那个从没露过脸的关在冷宫的七皇子其他皇子皇女可都是参加过宴席露过脸的。
只见眼前的瘦小人儿怯怯点头,“是、是吧,他们是这么叫我的。”
我故意沉声问道:“你这家伙怎么能偷宴席上的吃食呢?”
南泉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我,一副认错的模样,我又说道,“要偷也该偷其他好吃的菜啊,宴席上的东西又冷又难吃,而且宴席上的菜少了可不得被问罪吗?”
“啊……啊?”转折来得太快,快到南泉一时做不出其他反应。他可能是觉得我会说他不该偷东西吃吧,可是他一个皇子都瘦成这个样子了,那点自己该吃的东西怎么了。我一张帕子就丢到南泉脸上示意他擦擦身上的水,佯装嫌弃的道。
“你这皇子混得真差。”
“以后就由本将军来护着你!”
洁白的帕子遮住了南泉微微发红的脸,只露出一双懵懂的干净漂亮大眼睛。
带着新收的小弟扫荡了厨房,将人平安送回冷宫。当天晚上我就吵着祖父要去国子监好好学习,但是要宫里一个人陪。
祖父那我没办法自然是答应了下来,那以后我还常去冷宫找南泉,教他学习文章和各种礼仪,毕竟那是皇子本就该学的东西,一来二去的也熟悉起来了,大半年相处下来看他人品不错就拉着他和小团子认识认识,顺道乔装一番一起出宫玩。
小团子性格温和,阿泉这个畏畏缩缩的性子也改了不少,除了胆子还是有点小看不出其他毛病了。
结果,小团子一给阿泉把脉,大夫劲上来了。
“七殿下身体虚弱,营养不良,以后还需要顾小将军多多照顾。”
“顾小将军,你知道七殿下其实和你同岁吗?”
我被惊的下巴差点掉地上,我只知道皇帝有七子,而他们的年纪多少他根本不清楚啊!
“什么!同岁,可是他明明看起来才七岁啊!?”
自那以后我就多了一个每天带阿泉强健体魄扎马步的任务。每次扎完马步都能吃上小团子带过来的糕点和药膳,别说,还挺好吃的,我都胖了一圈。
阿南也长胖长高了不少,就是——怎么他还变白了?
阿南变白了那不就只有我一个人黑着了吗?
我们都是交情极好的朋友,气氛融洽和谐。一年又一年,七个皇子只剩下夭折了四个,阿南也终于得到了皇帝的注意入了国子监,不用我每天费劲地记下后再给他讲课了。
真是......太爽了!
小团子真是太好了,能一直帮我包扎伤口,诊脉看病,就连我大半夜被刺客伤到了都可以起来给我治伤,就是有时候拿我练手有些不厚道。
祖父问我一直粘着小团子是不是喜欢她,我立马就回“喜欢啊!小团子那么好我当然喜欢啊!”
祖父又笑着问“那你想不想娶她回家?到时候你们就是夫妻了,夫妻之间能长久相伴。”
一听到“长久相伴”我的眼睛就亮了,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夫妻的意思我是听夫子说过的,“那我也要问过她的意思才行。”如果她不愿意呢?
这么说着我转头就想去找小团子问问,结果正好看到手拿戒尺脸色阴沉的云太傅。
小团子我是没去找成,倒是被云太傅追得满园跑。
这还不够,下午去了国子监还一直被云太傅点名,介于经历太惨,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十一岁的时候小团子突然在她生辰这天发病,昏睡了两天两夜,我和阿南跑上跑下,给小团子做了一盏长明灯。后来还听说有长生牌,平安符......感觉有用的我们都去试了试。
长明灯上的字是我亲手刻上去,也怪我没学好,字也丑紧,连带着把小团子的名字也刻丑了,不过后面就好看很多了。
他们说心诚则灵,那我把它刻满“云飞星”,这样应该够虔诚了吧?
刻完后拿衣服仔细搽干净,焚香沐浴后,放上供桌,和南泉一起点燃烛芯,在佛祖面前静静跪了好久,心里想的都是——小团子,飞星,快点好起来吧,我们真的好担心你。
小团子醒来后,我们商议一番,我力排众议,当即拍板——带着小团子和阿南一起翘课出来逛街,还去了婳轩找了画技最好的画师——白画师给我们作画。
虽然我和阿南最后被怒气冲冲的云太傅拿着戒尺追着跑了十条街,但起码今天玩得尽兴不是!
嘿!值了!!!
十二岁的寒冬被刺客追杀,虽说是我先招惹他们的,但是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身负重伤的我意识都是模糊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浑身是血的我一把匕首抵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威胁道:“你敢乱说我就杀了你!”
我确实被他救了,我醒来的时候刺客已经走了,只有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到我面前。那天我多了一个善良憨厚的朋友——二牛。我怕那些人会对二牛下手,所以每次都是偷偷来见他,虽然只相处了五天,可是救命的交情在哪里,我们都快拜把子认兄弟了。
可惜这么好一个人却被京城中的恶霸欺凌致死,虽然我帮他报了仇,可是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下那么大,却容不下一个只想要顿顿能吃饱的人。
十三岁,元夕节,带着阿南偷溜出宫,郑重询问小团子先前被搁置的问题,虽然没答应,但我要努力才行,不然以后都没钱给小团子学医治病挥霍,不能委屈她啊。
小团子那么好,她值得最好的!
我带他们去了二牛的家——泥巷。见过泥巷的情况后大家一起立志当国之栋梁。
一个月后我去了边关军营,直到快到小团子的十五岁生辰我才回京,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夜半。
我就偷摸着,啊,不对,是光明正大的翻墙去了小团子的院子。意外的是小团子竟然躺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摇着蒲扇赏月。
她院子里的紫藤正开着花,爬着院墙,像瀑布一般,月光柔和花影绰约。五年不见她长高不少。
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她还愣了一会,月亮不看了,蒲扇也不摇了,就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半晌才笑着道:“你回来了,顾小将军。”
我看着她眼中的惊喜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十分自觉的站在原地好转了一圈任她上下打量,她看了一会点点头认真道:“嗯,现下看来确实没有伤疾,看来信中所说不假。”顿了顿又补充道。“长高了,也变黑了。”
闻言,我不服气的双手叉腰辩解道:“什么变黑了,哪里黑了?”
“这叫小麦色,这叫健康!”
如果不是顾着礼节,我都要撩起袖子,让小团子好好瞧瞧我手臂上的肌肉了。
小团子捂着嘴偷笑,眼睛弯弯的,还挺可爱。“这么晚了,顾小将军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我双手环胸佯装生气的偏过头去。
她大概是知道我不会生她气的,故意用打趣的眼神看着我,说破我的往事,“当然可以,只是顾小将军每次晚上找我都是有事才来,小将军难道忘了?”
“哪、哪有!”我自知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懊恼但气势弱了下去,声音渐渐也变小了。我承认我心虚了,为了转移话题当即就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我就是来问你五年前……五年前的元夕节我和你说的话,你、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去军营的这些年天天给小团子写信寄东西,年年生辰都会回京亲手将生辰礼给她。
顾家军的军营在边关,回京的时间自然要久一些,连礼物都是披星戴月最后一个送到的。这件事除了他们俩谁都不知道,教他习武的师父也只知道他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格外努力,然后向他讨了几天假。夜间远远看过祖父又连夜出城,快马加鞭赶回边关。
一年一见,五年也就五面。
少年的心是炽热的,真诚的,像盛夏的烈阳。
云飞星和顾桥相处了十年,对顾桥也是喜欢的,只是她羞于启齿。她是太傅嫡女,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有涉及,对于规矩礼仪自然恪守于心。她被疾病缠身,心性在开阔也不过偶尔任性也多是无伤大雅之举,就算再喜欢也绝不会宣之于口。
她红着脸点了点算是回应了,我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可能是兴奋也可能是其他我脸上有一种灼热的感觉,脸颊发烫,只是我现在确实黑了些,脸红也不明显。
但这不妨碍我高兴。
小心翼翼的牵过小团子的手,一个劲的傻笑。
这五年,他上过战场,立下过许多战功,皇帝也会给他封赏,可没有哪一次的封赏比得上今天能让他开心。
我说我顾桥一定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的!以后你就是我顾桥唯一的妻了,绝不纳妾!
第二天我就抱着大雁上太傅府求婚去了,笑话,昨晚硬是拉着管家伯伯商量半天,最后被祖父一人一拐杖敲头敲出来的,虽然满头包,但是祖父都同意了,那他还等什么?
三书六礼【注1】一一过了,小团子的及笄礼也过了,我也是在及笄礼上看到的阿南,我回京后一直操办着聘礼的事,压根没去看过阿南,这下好了,被人逮到直接灌酒,不过他喝不过我就是了。
明明酒量差到不行,还偏要和我喝。
还好他搬出了皇宫,还好他不会耍酒疯,呸!说错了,他会!竟然跑到房顶去跳舞了!
成婚那天,因为两家就在隔壁,住得太近,我就要求绕远路。
从门口出发,往西边走过白马街、榆林街、百花街和俞东街,最后才进入雨柳巷,行至太傅府。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我和小团子的婚礼!大家一起蹭蹭喜气!接到小团子,队伍走到百花街时我往后一看,是一条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两旁是热闹的行人,我想,十里红妆,大约如此。
走流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像踩在棉花上,置身在云间,十分不真实像是梦境一般。
但是,一道急召过来他的梦确实碎了。
领旨带兵,婚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骑上了马,与在城楼上的小团子挥手道别。一路北上遇见了许多流民,越是往北越是荒凉,看见的死人也就越多,他们大多是饿死的。
心中悲凉的同时还与同行阿南互相安慰,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不差手段和实力,军中因连连败退而起的暴乱也被迅速压下,也打过几次胜仗。一切都在朝着计划中预期发展着,除了小团子的到来。
她和我说的话让我想到了史书上的一小段记载——古时一男子犯错判死刑入狱,而为了给男子留下子嗣,官府让妻子入狱同男子……直到男子的妻子怀孕才行刑。
说实话,他不想。
但和小团子的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大不了他再多学一些兵法书,也搞一些阴招,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就是了,不就是活着吗,他可以活到九十九!
第二年开春,小团子怀上了孩子,一个月大一点,脉象不明显也不太稳,好说歹说送她和阿南一起回了京城。
京城爆发时疫,死了两百多人。我心中惴惴不安,很是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团子,虽说她怀有身孕,却不会不顾百姓们的死活。她一定在日夜研制抗衡瘟疫的药剂,可是她身子那么弱,哪里扛得住?
心中焦急却是除了写信询问也无可奈何,北国的军队还没撤,他就还不能离开,北渡关需要他。
我那时候只恨没有能够分身的功法,不然他现在就能在京城陪着小团子想法子救人了。
只希望阿南能劝劝她了。
第二年春末,是小团子的十六岁生辰,希望小团子,祖父,云太傅和阿南平平安安。
第二年孟夏。
先帝薨,新帝登基,改年号启元。一众大臣一致请求册封云太傅之女云飞星为后。新帝无实权,否决无用。
大权旁落,时疫骚乱,北军压境,百废待兴,情况艰难却迫不容缓。
说不担心是假。
阿南自小受尽欺负,养成了自卑,懦弱的性子,若不是他接济着,阿南恐怕就一直要被人欺负了。虽然性子有了改变,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怕阿南性子太软,管不住皇权,管不住小团子;也怕小团子太倔,没人管得住。
至于小团子变成皇后……心中苦涩,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恨不得飞回京城杀了那些小人!可是我还不能离开北渡关......
那是我的媳妇!
是我顾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妻!是顾家的儿媳!我祖父的孙媳妇!
天杀的!
别让老子知道是谁开的这个头,天杀的!这北国小人怎么这么少?还变弱了......好啊好啊,北国是吧?打扰老子大婚是吧?老子不仅要攻下你们一座城池,还要城里的人主动投城。不能只有老子赔了夫人,还要你们丢了疆土又丢民心!
同年仲夏。
小团子他们研究出来的药剂被毁了,还被软禁在宫中。好在药剂的配方和用量那些参与的医师都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阿南的推波助澜,这场时疫应该会慢慢平息下来。
同年孟冬。
小团子生产,听说足足花了六个半时辰!死孩子太不懂事了!不知道女子生产有多痛苦吗?!好在小团子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如果是一命换一命得来的,那我宁可不要!
听说我儿的眼睛很像我?如果性子像我那就更好了。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要不就叫逢君吧?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吗?辞暮......也好,小团子取的名字真好听。
第三年的仲冬【注2】。
小团子怎么就把辞暮送给一个骗子当徒弟了呢?什么仙人修道者的,我知道我连辞暮的面都没见过呢!
我这个爹当的好失败。
哦,当丈夫的更失败。
第三年的孟春。
祖父和云太傅相继去世。噩耗传来当天,所有将士都身配一抹素白,信上说京城几乎所有人都在为顾老将军哀悼。我登楼遥望远处城池,果然,大家都挂起了白,更有甚者直接疼哭出声,不出我所料,和爹爹那次一样。
只是他这次站得更远,看得更多,举目皆是,心中纵有万千感慨愁绪却也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举杯与明月对酌,敬亡灵,敬百姓,敬自己。
第三年的季春。
小团子十七岁了,也不知道那盏长明灯灭没灭,小团子,你可一定要岁岁平安啊,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第三年的季夏。
哈!听说京城的时疫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我不仅守住了北渡关,还收复了北国四座城池!
双喜临门!
可喜可贺啊!
第四年孟春。
天杀的!奸诈的北国人,设下这么歹毒的计谋,害老子失去了双腿。天杀的!
还好小爷已经培养出了个副将。
想杀我?杀不死,我还就此荣归故里,去京师当幕后军师,指挥小徒弟打死你们,打不死也要气死你们!打走了我这个老的,还有小的。那小崽子可比老子阴损多了,等着吧,有你们受的!
呸呸呸!
我才二十,一点不老!
回京了回京了,可以见见小团子了,几年没见,不知道她身体怎么样。
再回去揪出那些个臭不要脸的老匹夫,竟然罔顾纲常礼法,将小团子推到皇后的位子。等老子把你们一个一个揪出来,再一个个骂回去。不让你们名声远扬,老子就不姓顾!
同年春。
到京城了。
第一份到手的东西就是那几个主张小团子当皇后的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黑料。没想到阿南这么给力,看来羽翼丰满不少啊,既然你需要我当这把刀,而我也需要你给的权力,那么——互惠互利,一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合作共赢嘛!
为了小团子,为了天下百姓,这把刀我当得心甘情愿!
——注释——
【注1】三书六礼:
好像之前有过注释,但不太完整,简易的来说,三书是指聘书、礼书和迎书,六礼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注2】仲冬:
先说一年分四季,分别为春夏秋冬,一季有三月,古时将这三个月从开始到结束都按孟、仲、季来划分,比如孟春,仲春,季春。
拿仲冬来举例,仲冬是农历的十一月,也就是新历的一月,而孟冬是农历的十月,也就是新历的十二月,所以,从孟冬到仲冬是跨了年的,也就是说,从第二年年末到第三年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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