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州眉山苏家。
程夫人正满脸愁容地看着,自己已然陷入昏睡的女儿,心中不停的祈祷,漫天神佛能够保佑自己的女儿早日康复,祈盼着夫君能早日归家。
自打苏八娘生子后身染重病,而程家根本不予诊治,苏洵夫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行将女儿接回家中治疗。
本来在苏洵离家之前,苏八娘已然好转,因此他才放心的离家访友。
不曾想仅仅几个月的功夫,苏八娘的病情不仅没有痊愈,反而每况愈下。
想到自己年幼早夭的二女一子,再看看唯一长成的女儿,如今可能随时离自己而去,程大娘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程大娘子衣不解带的照看着,生怕自己一错眼的功夫,小女儿就会和长女、次女、长子一样,狠心的离开自己。
苏轼和苏辙本来想和母亲一起陪着姐姐,奈何程大娘子不允,兄弟二人只好先去读书,生怕母亲在照顾姐姐之余,还得分出时间关心他们的学业,回头把她给累坏了。
兄弟二人虽然心里藏着事儿,但好在天资聪颖,很快就将今日的功课完成了。
“五哥,我们现在就去看姐姐吧,母亲这段时间着实累的不轻,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够归家。”
苏五郎叹了一口气,牵着弟弟的手,一向活泼的他,此刻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心里不停的咒骂着,懊悔着:
“该死的程家,若早知他们会将姐姐虐待至此,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姐姐嫁到他们家去。”
心里虽然也很难受,但看着弟弟不安的样子,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安慰道:
“弟弟不用担心,想来姐姐不日就会痊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带着姐姐一起去打马球,一起去逛瓦子。”
“至于父亲, 可能这几日应该就会归家了,真希望父亲归家之时,姐姐的身体能够康健起来,这样我们一家,就不用再承受骨肉分离之苦了。 ”
苏六郎虽然自小聪慧,但毕竟年幼,再兼之前面的几个哥哥姐姐早夭过半,任他平常再是沉稳,心里面早已然慌的不行。
此刻被自己的哥哥牵着,虽然哥哥的手不大,可他却能感觉到满满的安全感,之前的不安渐渐得到了抚慰,心里面也没了之前的慌乱无措。
苏六郎紧紧抓着哥哥的手,不知怎的步伐渐渐的快了起来:“娘亲这会儿应该还没有用晚膳,五哥,一会儿你就说你肚子饿了,想要娘亲陪着吃,娘亲肯定也会陪着多少吃一点儿。”
苏五郎虽然知道,自己弟弟心里面的那点儿小九九,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因着弟弟年幼,很是有担当的,将要劝母亲用膳的任务,揽在了自己身上。
兄弟俩这会儿根本顾不上男女大防,快步踏进了苏八娘的闺房,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外甥,这才急切的去看自己的姐姐。
“阿娘,姐姐现在怎么样,今天下午有没有醒来过,大夫怎么说?”
程夫人被自己儿子的问话声“唤醒”,满是憔悴的脸上布满了哀伤:“大夫说,你姐姐的身子怕是有些不好了,如果再治不好,再这样拖下去,定然会将人给拖垮。”
兄弟两人的齐声惊呼:“什么?”
“哇啊,哇,哇”,还不带两人再说些什么,婴孩的哭声强势的打断了几人的愁绪,吓的兄弟两个立马噤了声。
程夫人坐在床头轻轻地抚了一下女儿的脸,帮他将鬓角的碎发撩开,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才转到外间去哄外孙。
好在孩子比较乖,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刚将孩子抱给乳母,准备抬脚进内间的时候,管家婆子就飞奔了过来。
“大娘子,呼,呼,主君回来了,我刚才看见主君回来了,呼,这会儿正在来姑娘院子的路上。”
程大娘子一听顿时泪流满面,之前独自支撑着,不仅要管家理事,照看儿子们的学业,还要独自照顾生病的女儿,憋了半个多月的泪水,这一刻再也忍不住的倾泻而下。
苏洵一进门,就看着自家娘子哭得伤心不已,心里一个咯噔,慌乱的跑进里间,颤抖的将手指放在女儿的鼻尖,直到感受到女儿微弱的呼吸,这才松了一口气,扑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苏轼和苏辙刚从父亲回来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己的父亲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连忙跑过去准备将他扶起来,没想到却被自己的母亲捷足先登了。
苏洵借着妻子的力道站起来,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正在昏睡的女儿,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的两个儿子。
看到两个儿子几个月不见,个子似乎往上蹿了不少,试着动了动腿,感觉自己的腿没那么软后,这才走过去欣慰的在他们俩肩上拍了拍。
“五郎、六郎,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俩了,你们将母亲和姐姐照顾的很好,父亲很是欣慰。”
程大娘子听了夫君的话,心里满是酸涩的看着两个儿子,女儿病重的这段时间,不仅是她心力交瘁,两个儿子也瘦了不少。
如今,自己的夫君终于回来了,她只感觉肩上的担子一下就轻了不少,心疼的走过去给女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求助的看向苏洵。
“明允,今天大夫给八娘诊了脉,说是她的身子有些不好,若是再不尽快的治愈,以后哪怕是好了,也会落下大病根儿,若是再治不好,喝嗯,怕是就不好了。”
苏洵听完一个踉跄,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么会不好了,怎么会治不好,你说笑的对不对,娘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程大娘子也很想给自己的夫君说,是自己弄错了,可事实如此,她真怕自己又要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了。”
苏五郎和苏六郎,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看看父亲和母亲,又看看自己的姐姐,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家人沉默地站了近半个时辰,程大娘子缓过心神后,这才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在那里呆呆的站着,顿时心疼的走过去,将两个孩子揽到了怀里。
虽然两兄弟年龄都已经超过了七岁,平常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这一刻他们乖巧的任由母亲抱着自己,根本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抱。
过了一会儿,当程大娘子将兄弟两人放开,准备让两人回去休息的时候,苏六郎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次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娘亲,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辙儿也一定会和哥哥长命百岁,娘亲和爹爹不用为我们两个担心,专心照顾姐姐就好。”
苏五郎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好像弟弟一样扑到母亲怀里,不过听了弟弟的话,也跟着坚定的点了点头。
夫妻俩看着懂事的两个儿子,因着女儿可能随时逝去的心里面,顿时被注入一道暖流,沙哑带着鼻音的说了一句:“好”。
苏洵看着两个儿子稚嫩的脸蛋儿,突然想到自己小儿子的定亲信物,赶紧从袖子里面将之拿了出来。
“六郎,这个是你的定亲信物,你如今也算是个大人了,就自己收好吧,万万不可将它给弄丢了。”
“好了,你们兄弟俩先回去吧,你姐姐这里有我和你娘亲,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明日有时间了再来看你姐姐吧。”
苏六郎机械的将玉佩接了过来,正准备和哥哥一起回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将手里的玉佩放到了姐姐的枕下,这才逃也似的跑走了。
五郎这会儿也没心思将事情问清楚,看着弟弟跑着离开,跟父母打完招呼后,也赶紧追了过去。
夫妻俩看到小儿子的这个动作,虽然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再去动那个玉佩,而是静静的坐在床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儿的睡颜。
不知道过了多久,疲惫的夫妻俩渐渐地睡了过去,因此他们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夜里醒过来后,又很快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夫妻俩睡眼朦胧的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洗漱,而是赶紧看女儿的状况,在感觉女儿还好好的后,这才交替着去打理自己。
一家人坐在苏八娘的闺房,意兴阑珊的用完早膳后,因着兄弟俩强烈要求留在这里照顾姐姐,夫妻俩无奈,只得商量着,将照看苏八娘的时间安排好,大家都轮流着来。
中午,丫鬟帮着一块儿整理苏八娘床铺的时候,突然发现枕下的玉佩,刚准备问主子先将东西放下的时候,苏六郎就赶紧将玉佩又放回了姐姐的身边。
想要用自己定亲信物上的喜气,帮姐姐也冲冲喜,苏五郎看到弟弟的这个动作,忧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心里有些不高兴的想道:“连弟弟都有东西给姐姐冲喜,我这个做哥哥的却没有,父亲又将我给落下了。”
好在苏洵这会儿,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外孙身上,并没有看到儿子的神情,不然高低得给这个不懂事的儿子一个惊喜不可。
就这样,在一家人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两天后,苏八娘才再次醒了过来,请来是大夫诊完脉后,连道了两声恭喜,喜得一大家子泪眼朦胧,竟是笑着笑着哭出了声。
苏八娘本来还在自怨自艾,可看到家人为自己担心至此,突然心里的郁结像是打开了一个道口子,任由着家人的温暖关怀,将之慢慢的取代直至重新填满。
“爹爹、娘亲、五郎、六郎,是我不好,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你们放心,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们这般为我操心了。”
程大娘子哽咽地抱着女儿,心里纵使有着千言万语想要对女儿倾诉,可在这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轼看着此刻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夸张的叹息道:“姐姐你不知道,你这一次能这么快的好转,还多亏了弟弟放在你床边的玉佩。”
苏六郎听到自家哥哥这么说,眼睛亮了亮,至于苏八娘,则是满脑子问号。
“五郎,你说六郎的玉佩,是什么玉佩,玉佩现在在哪儿?”说完艰难的转了转身子,在自己的周围找了起来。
程大娘子看着女儿这样,赶紧将她扶着躺好,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枕边拿出玉佩,递到女儿的面前。
苏洵看着满是疑惑的女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将给小儿子订婚的事情,细细的说与自己的夫人听。
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前段时间去扬州访友,有幸见到了欧阳永叔,他目前正在扬州担任知州一职。”
“只是我当时去的很是不巧,恰逢知州要去盛通判家吃满月酒,于是知州便将我也带了去。”
“到了盛府以后,我因吃醉了酒,便被盛大人留在了客院儿,盛大人热情好客,没有一点儿瞧不起我这个白身,反而与我相谈甚欢。
因此在酒席间,我和盛大人决定做个儿女亲家,让盛家的二姑娘和我们家的六郎定了亲。”
“娘子手中的玉佩,就是盛二姑娘和六郎的亲情信物,之前因着心中焦急,故而没有及时说与娘子,还望娘子原谅这个。”
程大娘子和苏家姐弟听了,满脸的不可思议,自家主君/爹爹一个白身,竟然能耐的高攀上了一个正五品通判(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哪里是什么正五品,盛宏如今已经高升为正四品了)。
程大娘子听了,满意的不得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盛家姑娘的品性如何,可听着自家夫君对那个盛老爷的评价,想来那盛家姑娘绝对差不了。
苏六郎听到父亲给自己定了未婚妻,倒没有什么惊讶的,毕竟和人家姑娘的定亲信物,他不仅曾经亲自拿到手里看过,还“治好了”姐姐的病,因此在这一刻很容易就接受了,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未婚妻。
苏八娘听了,六郎能够有如此好的亲事,心里也为弟弟感到高兴。
只有苏五郎,走到自己父亲面前,满脸忧怨地看着他,有些小受伤的道:“阿爹,你又把我给落下了。”
苏洵尴尬了一瞬,继而又理直气壮的道:“还不是你太过调皮,不似你弟弟这般沉稳,所以才让我不得已将你给落下。”
苏五郎听了父亲的意思,顿时喜笑颜开,原来并不是父亲将自己给忘了,而是因为自己太调皮,这才没能让盛大人选中,那这就没事儿了。
苏洵见自家五郎又恢复了活泼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问起了两个儿子的功课。
问了一番后,发现两个儿子答的都不错,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告诫两人道:“你们两个比我更有读书天赋,以后万不可像为父一般,年轻的时候荒废学业,直到年龄大了仍然是个白身,浪费了你们的天赋。”
兄弟两人觉得自己在读书这方面一直做的很好,于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的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