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柳月芙便到了寿康堂,原以为已经够早了。可大房和二房的人竟都到了,李建章今日休沐,也在场,见她现在才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寿康堂里,一屋子的人,李家现在也算是儿孙满堂了。
柳月芙一眼就瞧见了高坐大堂上的老太太,今天她穿的端是一派富贵吉祥的官家老太太模样,一身朱红配绛紫宽袖褙子,额头搭配了黑缎地镶红宝石抹额。
柳月芙照常给老太太例行请安。
老太太只淡淡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去三儿边上一起坐吧。”
柳月芙笑着应是,便去李建章边上入了座。
柳月芙环视一圈,不,不对,少了个人。
她又呷了两口热茶,等了好一会,吴细妹才姗姗来迟。
老太太明显不太高兴,阴阳怪气道:“细妹,你可总算到了,全家老小搁这就等你一人,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看着两人的样子,柳月芙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月芙,你可总算到了,全家老小搁这就等你已然,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老太太端坐高堂,接着阴阳怪气道:“柳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官宦人家出来的大小姐,规矩是一点不懂,像什么样子?!老身今个也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柳月芙连日操劳寿宴之事,感染风寒,今早是撑着病体前来,她脸色发白,勉力开口道:“母亲,不是的...”
柳月芙正欲解释,却被老太太挥手打断,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想来那会子就是厌恶她的。
柳月芙回过神来。
今日吴细妹明显是来得匆忙,身上的衣饰都有些不规整。
吴细妹面色疲惫,眼下青紫,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她闻言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恕罪,我来迟了,连日操劳加上昨天忙到很晚,这才...来迟了。”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冷冷说道:“你这是怪罪我么?”
吴细妹额头渗下冷汗,卑微开口道:“细妹不敢。”
老太太冷哼一声,说道:“你原也有不敢的?!”
吴细妹低头跪在地上,并不吭声。她心里是恨透了柳月芙,这操办寿宴,原就是柳月芙的活计,居然甩锅给她,小贱蹄子,忒坏。
老太太见她不吭声,便开口道:“罚你祠堂跪两个时辰,可有怨言?”
吴细妹跪在地上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细妹不敢。”
“既如此,寿宴过后,自行领罚去吧。”
吴细妹恭敬称是,眼睛却泄露出了一丝忿恨,她起身自觉站到了边上。
“人既已到齐,我便说下今日的安排,今日来的大都是三儿的同僚,三儿和三儿媳妇同我一起到门口迎客。其余的事你们就听细妹安排吧。”老太太正声说道,说完她揉了揉太阳穴,便起身往外走去。
柳月芙人也跟着众人往外走,她想到刚刚那一幕,内心五味杂陈。
今时今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再也不要任由你们欺负,柳月芙在心里暗暗想着。
柳月芙和李建章跟着老太太前去大门迎接客人,车马盈门,门房管事老李张罗着秩序,众人一番寒暄之后,自有小厮或丫鬟领着前往寿堂。
柳父柳修永携家眷一行人登门贺寿,柳月芙老远就看到了爹娘,眼睛笑得成了月牙状,待人走近了,“阿爹,阿娘,你们来啦。柳三娘到大姐姐这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柳三娘是柳月芙一母同胞的亲妹,自小感情亲厚,柳三娘如今才六岁,身着藕荷色对襟襦裙,盘着双螺髻上缀樱花掐丝珠花一对,脖颈上戴着镶蓝宝石金璎珞,她噔噔噔几下就快步走到了柳月芙面前,甜甜叫了声:“大姐姐。”
柳三娘声音又甜又脆,直叫得柳月芙心花怒放,她忍不住捏了捏柳三娘的小脸,将她抱起来。
李建章和老太太这才与柳家人寒暄了起来,一番交谈之后,柳月芙便领着他们去了寿堂。
寿堂正面墙上挂有红绸,红绸上绣有许多寿字,下面挂了一副一笔寿图,笔力苍劲有力。两旁挂有寿联,上联寿比南山春不老,下联福如东海岁常新,横批福寿双全。下设一张方桌,供奉福、禄、寿三星神像,寿星神像左右两侧放着红色上印有金色寿字的寿烛两根。方桌上还供奉有一些水果和鲜花。
寿堂两侧墙壁也都悬挂满了各式寿联,墙壁旁边有供客人休憩的桌椅,桌子上摆着各色糕点。柳家众人入座后,柳月芙便离去,前往门口接着迎接客人。
柳月芙刚行至门口不久,便看到一名男子,他一袭银白月袍,穿在他身上,衬着他有些消瘦,头发随意用白玉玉冠挽着,偏生他生了一张苍白倦颓的美人面,眉眼柔和,神态疏离清冷,离得近了,便能闻到他身上若隐若无的药香。
柳月芙看到来人,感觉这个男子自己好像从前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李建章见到来人,忙疾步上前行礼,恭敬说道:“安神医,赏脸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安神医?没听过。
医师啊,难怪一身药香。
柳月芙紧跟着敛衽行礼,垂着眉眼说道:“神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李建章紧接着向游神医介绍,“这位是家内柳娘子。”
在柳月芙看不见的视角里,安神医大袖里的手紧了紧。
他面上不显,只淡淡回道:“无碍无碍,神医二字当不得,鄙人只不过是一介游医罢了。”
李建章笑容如沐春风,说道:“谁人不知安神医的声名,您过谦了。”
安神医微微点了点头。
李建章亲自引着安神医去寿堂。
柳月芙看着安神医远去的背影,默默思索,竟突然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
上一世,一个雪夜,柳月芙悠悠飘到自己的土坟附近。
一名身穿月白银袍的男子正席地而坐,他拿着一壶酒,给柳月芙的坟头浇了些酒,又自顾自坐下,仰头饮了一口酒,便咳嗽不止。他就坐在那,一边喝,一边咳,一边对着坟头喃喃自语。
大雪压垮了枯枝,雪簌簌而落,同天上飘零的雪一起,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身上,也落在他的心里。
此刻,就此刻,只有他和柳月芙两个。
柳月芙,回过神来,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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