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看到微博上的私信时,已经和薛惠清一起抵达了坪城的酒店。私信人的账号名称是“一叶菩提生”,相当有佛教意味的名字。
一叶菩提生:陆施主,别来无恙?
知道她的身份,又是这样的称呼,陆芙锁定了当初历城玄学协会账号皮下的运营,慧明和尚。
当初天道借着司徒映的身份闹着要来历城“除妖”,但出师未捷就被家人给控了,原本与陆芙约好相见的历城玄协也没了下文,时间久了她也将此事忘到了脑后。此时慧明突然来找她,十有八九是因为阿池的栖身石吧。
那石头仅仅用这个时代的仪器检测,是测不出什么特殊的,但圈内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灵力充沛,已经称得上是灵物了。在这个末法时代,灵物现世,还成了一方地灵的栖身之所,惊动玄协也很正常。
坐等天雷劈龙君:好久没联系了,慧明大师。
一叶菩提生:大师不敢当……之前放了陆施主鸽子,贫僧惭愧啊。
坐等天雷劈龙君:没事没事,我理解的,大家都是修身养性,突然冒出来一个真的能驱鬼除灵的我,会害怕不想面对是人之常情,无须在意。
网络那端的慧明和尚陷入了沉默。哪怕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他也得承认陆芙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他本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因为对佛学的喜爱,毕业求职时通过校招进了水云寺的编制。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宗教组织也要与时俱进,与社会接壤,慧明这样有着完备现代社会知识又愿意潜心研究佛法的人才难能可贵。
而对于慧明来说,他是为了更好的学习理解自己的爱好,是为了荡涤身心,是……反正他没想过自己真有能看到超凡现象的一天啊!当初陆芙和地灵对峙的那段视频他也看了,说心里话,他一直觉得那是特效,后来平岚道长,也就是司徒映宣称陆芙是个换了芯的孤魂野鬼,要来历城除妖,他其实也没当真,所以还能淡定地跟陆芙对话。
结果……平岚道长来是来了,但被除的不是陆芙身上的妖邪,反倒是平岚自己被除了!
司徒家兄弟入住汪家别馆后,慧明本想代表历城玄协去打个招呼。结果那天中午,汪家别馆的上空天崩地裂的,又是乌云压境又是电闪雷鸣,还有翻腾的黑雾势如吞天。
他和水云寺的方丈开车停在别馆的停车场,愣是没敢开门下去。
慧明还记得那时方丈手捻佛珠,面上的表情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语速却比往常快了三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佛不渡轮回外之人……”
简而言之就是,怂了。
那天,慧明终于意识到,那个与水流之枪对峙的年轻女孩,和他概念里潜心讲经,或是研究术数推算天机的“能人异士”,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
在那之后,慧明听闻平岚道长断了修道之心,重回世俗,跟着家里的兄长接手家业了。
这件事在圈子里传得很广,都说平岚前来除妖,不曾想他身上的“机缘”才是被驱逐的妖邪,各路人士对陆芙的手段是又敬又怕——大家都是修身养性搞学术研究的,怎么她来真的啊!?这世界还有多少这样真正掌握了玄妙手段的人?
不过还好,陆芙明面上还是非常和善的,就比如此刻,她还愿意安慰我呢……慧明和尚这样想着,决定投桃报李,给陆芙通个气。
一叶菩提生:哈哈……陆施主宽宏。其实今天是有个事情想跟您说一下,您还记得平岚道长吗?
坐等天雷劈龙君:阿映吗?我们偶尔还有联系的,怎么了?
一叶菩提生:是这样,您不是给荷花池的地灵找到了栖身石……说来您出手也是大方,那可是灵物啊!拖您的福我们也算是开眼了。
一叶菩提生:扯远了,就是这栖身石着实让玄协震动了一回,不少圈内人士都前来瞻仰,其中有京城青阳观的丹宁子道长。
坐等天雷劈龙君:那是谁?
一叶菩提生:平岚道长曾经是丹宁子的记名弟子。
坐等天雷劈龙君:啊……
一叶菩提生:因为这层关系吧,丹宁子想要见您一面,您看……?
坐等天雷劈龙君:我最近不在历城,这边的事情一时半会处理不完。这位丹宁子道长如果等不及,可以来珠岛找我。
一叶菩提生:我可以转达。
坐等天雷劈龙君:多谢。
陆芙掐灭了手机屏幕,抬眼看向正在给自己斟茶的中年玉商。对方也正在微笑着打量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李光诚和薛惠清也算是老相识了。
汪家家底丰厚,薛惠清这样的富太太对翡翠向来是非常热衷,李光诚作为坪城数一数二的玉商,早早就与她打好了交道。每年翡翠公盘切出的好料,李光诚都会在盘货起货后请薛惠清先过目,为她提供最好的货源。
但像这样亲临公盘现场看货,薛惠清还是头一次。
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手捧荷花的年轻姑娘——李光诚见过汪甜恬,知道这绝不是薛惠清的继女,那是……儿媳妇候选?这个想法很快被李光诚否定了,因为薛惠清将那女孩领进他店里的茶室后,女孩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主位上。
李光诚一开始还暗自腹诽这姑娘没眼色,可看薛惠清的态度,他又不确定了——认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薛惠清这毕恭毕敬的模样。
这是哪家的千金?汪家已经是京圈数一数二的豪门了,能让汪太太这般重视,难道是司徒家?不对,司徒家有红色背景,想来对子女的吃穿用度要求严格,不允许铺张浪费,更别说为了首饰一掷万金。
“陆大师,这位是李光诚,李老板。”薛惠清笑着给陆芙介绍,“他手里的货源是坪城最好的,您可以讲讲您的需求。”
陆大师?陆?李光诚在脑子里把熟识的豪门名单过了一遍,愣是没想起姓陆的。
而且……大师?怎么会是这个称呼?
心里的疑惑一大堆,不过李光诚没有表现出来。他将茶盏往陆芙面前推了推,笑道:“汪太过奖了,我也是运气好,才能一直拿到最好的料啦……呃,陆——陆大师?您想买什么样的料?啊,这是罗汉果茶,我们这边的特产。”
陆芙喝一口,眼睛一亮:“唔……甜的,好喝!李老板,这次公盘收获颇丰吧?”
李光诚摸了摸鼻子:“那几块石王还没开标呢,今年竞争激烈啊,也不知道能不能中……啊不过,有些小料已经拍下拿回来了,我让人拿给您看看?您喜欢什么样的?”
年轻姑娘,态度高调,大概率开口就是玻璃种帝王绿吧,换了别人估计要头疼,但他李光诚可不会。只要这姑娘给得起钱,他保险柜里啥都有……从业了这些年,他什么样的要求没听过?
“石王肯定就不用了,那不是暴殄天物么……”陆芙津津有味地喝着茶,“要求嘛,种老,肉细……”
李光诚有些意外,这女孩倒是懂些门道,没有一味地追求颜色。这样的要求并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容易达成。
“……带裂的,最好是内里形成空腔。”陆芙补充完毕。
李光诚:……
不好意思,收回前言,这种要求他真没听过!
历城。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道士站在荷花池的观景亭中,望着莹润碧绿的玉石有些出神。此时阿池并未附身,而是蹲在水里,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小道童。
老道士捻着胡须,眼中情绪有些复杂。忽然,他偏了偏头,往水面瞥了一眼。未显身形的地灵悚然一惊,觉得自己和对方的眼神有了一瞬的交错。
它潜下水,试探地往外退了几步,然后一溜烟游向了池中央。
这老道士该不会跟陆芙一样能看到我吧?
地灵胆战心惊地猫在水里探头探脑,眼见老道士的视线并没有跟过来,才松了口气。
刚才应该只是错觉吧……?
观景亭里,老道士抬手触碰玉石,充沛的灵力如同平缓的溪流,浸润过他体内的经脉,令人心旷神怡。
“有生之年能得见灵石现世,贫道也算是有眼福了。”
粉雕玉琢的小道童挎着小脸,嘟囔道:“这般奇物扔在这里风吹日晒的,这些人真没眼色!师父,为何不向那刘校长开口要了这灵石?”
老道士——丹宁子瞪了他一眼,斥道:“平舆,不许再说这等浑话!你我修行之人最忌贪念,怎可觊觎他人之物?”
小道童被训斥了,也不害怕,还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可是师父,这灵石不也是陆芙那妖女掠来的,谁知道她怎么弄来的呢?”
丹宁子气他顽劣又无可奈何,笑骂道:“这都是谁教你说的?那位陆施主除去映儿身上的妖邪,同时还能保着映儿毫发无损,这般行事怎会是什么妖女?”
得知平岚要还俗时他的确惋惜了几句,自己这么一个大器晚成的好徒弟,说没就没了。平舆对陆芙这般抵触,该不会就是那时听去了吧?还真是罪过。
平舆听师父说起自己曾经的师兄,脸色更臭了:“反正我讨厌她,她就是妖女!平岚师兄道心破碎都是她害的!”说着他狠狠跺了跺脚,就要跑回岸边。
丹宁子喊住他,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跳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来,帮为师看看这信息说了什么,为师今天出门没戴老花镜。”他手里拿着自己的老人机,上面是新收到的微信信息。
平舆鼓着小脸,还是调转脚步回来了。
“是历城玄协的经办,那个慧明和尚,”平舆看着信息脸色越发不爽,“他说那妖女如今在珠岛,不便相见……哼,臭妖女,摆什么架子!”
丹宁子“哦”了一声,又问道:“从这里去珠岛的机票多少钱?”
“啊?师父您要去见她?”平舆惊讶道,“凭什么呀,她是晚辈,理应她来见您才对!”
“你这孩子,怎么净纠结这些虚名?若是陆施主不愿相见,完全可以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她既然说了,显然是有事相商。大家都是玄门中人,理当互相帮助。”
平舆还是不服:“可是——”他的声音被师父撇过来的视线制止,不得不顺应道,“……我知道了,我让那和尚帮忙订机票。”
一老一小逐渐远去,平静地荷花池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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