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夏后,汴京这天就像捅了个窟窿。
三五两日大雨滂沱,偏东边下着雨,西边又出着太阳,跟落开水也没差。
宫中也因着天气闷潮,不是给宫人补贴银钱就是午间发上一碗绿豆汤。
庭芜一大早就冰了夏瓜在内殿池子里,眼下凉爽了许多,这才拿了刀子切开分。满初吃完了一块瓜又给姜藏月拿了两块过去,肚里凉爽人也舒坦了。
许久不见的高公公也踏了安乐殿的门,说是有事儿找姜藏月。
算来自从苟德全不得圣心之后,纪鸿羽现下许多事情都是吩咐高显。加之高显办事麻利,各宫妃嫔打赏也勤快,高显春风得意之余也就没有常常找姜藏月。
今日定是有事。。
庭芜很会做人给高显也拿了一块儿瓜,笑呵呵:“高公公今日怎么得了空来安乐殿,不若尝尝殿下带回来的瓜。”
高显倒也不客气接过瓜,一脸假笑:“咱家有事儿要找姜姑娘,可是麻烦了有几日了。”
姜藏月搁下手中的事,听高显说完,大概有了思绪,才道:“知晓。”
“哎哟,姜姑娘瞧瞧这事儿。”高显故作忧愁:“原是以为这老东西下去也就翻不了身了,迟早是个低贱人,岂料他却一声不吭,反而巴结上了安嫔娘娘,姜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这老东西暗地里可憋着劲儿要将咱家从这个位置拉下来,又搭上安嫔娘娘这通天桥,如今在圣上面前也重新露面,只怕是打定主意不会善罢甘休了。”
“高公公何必心急,若此刻下场才易叫了旁人狗急跳墙。”姜藏月只似乎真心为他出主意:“这世上的事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安嫔娘娘不会犯错,亦或者被安嫔娘娘溺爱的三皇子不会犯错。”
她抬眸,眸子清冷:“过不了多久就是国子监的算学之日了。”
高显闻言,当即也明白了意思,瞧见庭芜过来了,也笑出一脸褶子:“安乐殿当真是风水养人,才叫姜姑娘养得这般玉软花柔,灵巧聪慧。庭芜公子,若纪殿下是个聪慧的,安乐殿自也会往上升上一升。”
庭芜故意模糊概念:“高公公说笑了,殿下能得圣上开恩做些事,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高显现下心情好也不在乎多说两句:“纪殿下这才多久就胜任了吏部主事,可见是年轻有为的,圣上早已不计较陈年往事,当然在朝堂之上能做出一番功绩。”
“那就借了高公公吉言,倘若殿下真被高公公说中了,安乐殿定然是不会忘了高公公的。”庭芜顺便又递了一块儿瓜给他:“说来安乐殿无权无势,便是不惹恼了贵人,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我就是个小侍卫,希望殿下平平安安就好。”庭芜啃着瓜:“知足常乐噻。”
这话高显也就听听,笑呵呵道:“纪殿下自有考量,咱家还有事要带太医去趟和喜宫瞧李贵人,就不耽搁了。”
姜藏月手上动作微顿,道:“高公公所言,可是兰秀阁的李贵人?”
高显笑眯眯:“正是,姜姑娘知道李贵人?”
“先前奴婢为华阳宫那位拿药时,李贵人问过奴婢一些事。”
高显提及这事儿也是叹气:“这么些年了,咱家还以为贵人放弃了,没曾想......”
姜藏月见高显不是很急的样子,让庭芜搬了凳子,特意选了廊下干燥清净的地儿,这才问:“贵人这么些年一直在找人......可都五六年了,想来也是找不到了,何不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
闻言,高显甩了甩拂尘:“心病还须心药医不是?”
庭芜也有些好奇过来了。
瞧见有人愿意听,高显也说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那李贵人是当年咱家看着圣上带回来的,说来也是身世凄惨,父母意外双亡,连口薄棺都不够,偏生一对儿胞弟也在丧事当日失踪了。”
“圣上瞧上李贵人,替她安葬了双亲这才带回了宫......哎!”他叹气。
庭芜蹲在廊下也因为好奇这事儿凑近了几分:“这么说来李贵人入宫之前并非是病恹恹的样子?是这些年在宫里折腾成这样的?圣上不是说替她寻人?真是可怕,啧。”
“小公子慎言。”高显还是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嗓音低了些:“李贵人虽是得圣上喜爱,可长年累月这般没个好脸色哪个男人能高兴,更莫说是浪费时间去寻人嘞!眼下这些时日不过是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庭芜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轻笑一声:“汴京宫阙的风水好,定不会让人香消玉减,原来是假话啊。”
闻言,高显顿时拧起了眉。
他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尖着嗓子,拂尘指着庭芜:“放肆!天家威仪也是你能议论的?”
“哎哟,高公公莫生气,这话也是小的从安嫔娘娘那儿无意听来的。”庭芜给高显塞着好处:“听永芳殿的小太监说,汴京同安巷不也有两个恶霸姓李像是李贵人在寻的人,说是跟着廷尉府的人在混嘛,我这也就是好奇提了一嘴。”
庭芜道:“这几年同安巷的人可是过得苦不堪言呐,时常被人上门勒索钱财欺辱女眷,这事儿闹得也挺大的,可就是没人管嘞!”
“庭小公子。”高显捏着袖中的好物件儿到底是皮笑肉不笑:“安嫔娘娘在宫中是什么样儿的地位你我都是清楚的。若庭小公子嘴上没个把门儿可别拖累了人家姜姑娘。”
话落,高显到底有些不高兴,他如今在圣上面前得脸也是靠了姜姑娘的主意,这安乐殿的人说话不知轻重,可也会连累到他。
庭芜装模作样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嘿嘿一笑:“高公公,是小的嘴上没个把门儿,可说到底安乐殿早就将高公公当成了自己人不是?这不瞧着那李贵人都快病死了嘛,还不如自己去汴京看看。”
“好了!”
姜藏月问:“高公公,既是有了消息,为何不告诉李贵人?”
高显瞧见问话的姜藏月,还是又浪费些时间说了,只唏嘘:“圣上这么些年心里是有李贵人的,无非就是两个人之间堵着那一口气,圣上不过是想看见李贵人服个软罢了。说些个好话,汴京有的消息也不会拖了五六年没人敢说一句真的。”
他尖细声音难得有几分沧桑:“咱们这些个卑贱人,倚靠着圣上施舍过活。圣上眼里有你,你便要风得雨,圣上眼里没你,不过碾作尘泥。”
庭芜这会儿也没说话了,高显又道:“同安巷的事儿宫里是人尽皆知的,安乐殿若是想明哲保身,还是莫插手得好。”
庭芜跟着送他出去:“高公公说得是。”他笑:“咱们对圣上可也是要仰仗高公公的,还望高公公空了时间替咱们殿下多美言几句。”
这话明摆着透着讨好,高显还是受用的,想至此,他看向姜藏月:“姜姑娘,越嫔娘娘近日可再有寻了你去?”
庭芜:“瞧公公说的,姜姑娘是安乐殿的女使,和喜宫自然不会来掺和,且越嫔娘娘身怀有孕,现下哪儿有精神对付咱们。”
自姜藏月出入华贵妃宫中和安嫔的永芳殿,越嫔若是找她的事儿就是触及了这两方的利益,被打发了两回自知讨不到好也暂时消停了。
高公公这才踏出安乐殿,笑呵呵:“姜姑娘攀上贵妃娘娘,可是能青云直上的,可万别忘了恩人。”
姜藏月颔首,高显这才满意的离开。
见人走了,庭芜抱起另外一个瓜嘀咕:“瞧见越嫔就不是个好东西,上次叫姜姑娘去分豆子,分了一下午。”
满初:“所以?”
庭芜给满初和姜藏月一人递了一大块瓜:“得把赔偿金算在她头上。”
满初:“......抠门。”
庭芜还在算,据理力争:“这不是抠门,是精打细算,而且就算我将来找娘子也得找一个和我有一样爱好的人,不然她把我的萧按斤卖了怎么办。”
*
此刻被提了一嘴的越嫔正伏在绷架上一针一针绣着自己想要的蔷薇花,殿中安静得只能听见院中清脆的鸟鸣。
才绣了一刻钟,越嫔来了脾气将绷架整个推倒了。
宫婢吓得跪了一地,唯独一个稍微得脸的宫婢小心道:“娘娘莫动怒,这腹中还有小皇子呢,娘娘不为自个儿着想,也得为小皇子着想是不是?”
越嫔起身就给了她一巴掌,阴晴不定冷笑:“贱婢!本宫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事!”
“娘娘恕罪!”宫婢胆战心惊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她这些时日在安嫔和华贵妃那里接连碰了两回壁,可一回都没讨到好,反而让那两个贱人阴阳怪气了好几回。更甚至她之前见到姜月那贱婢被暗刑司带走,本以为有去无回,也就除去了这么个祸害。
谁知道这个小贱人竟然是个命大的,竟然全须全尾从暗刑司出来了。
不仅出来了,还攀上了安嫔和华贵妃,惹得她好生没脸,白日气得险些腹部的东西都忘了绑上。
她本想暗中遣了人动手杀了算了,可谁知暗刑司陈滨竟然有意无意在看护着,最好笑的是陈滨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如今竟然维护她想要杀的人!
不过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宫婢罢了!
越文君脸色极为难看,发髻间的梨花玳瑁钗都颤颤抖动如濒死的蝴蝶一般。
陈滨无可奈何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
“越嫔娘娘的提携之恩陈滨定然是不敢忘且铭记于心的,但这事儿非是我愿意管,已经牵扯到顾指挥使了,现下指挥使回京,好多事情已然不方便。”
“......姜女使和华阳宫的案件已经被指挥使全权接手,因着这事儿指挥使才罚了我公私不分,如今这人是更动不得了。”
姜月居然还扯上了暗刑司?
这女人还真是仗着一张脸到处勾人。
不说暗刑司的事她插不上手,如今安乐殿那个质子也坐上了吏部主事的位置,早就不是可以随意看轻打骂之人了,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越文君前些时日早就借着让人来和喜宫分豆子的缘由抛出过愿意将人收入和喜宫的想法,奈何那个贱婢油盐不进,宁愿坐在殿中分了一下午的豆子。
眼瞧着安嫔和华贵妃在圣上面前因为两个皇子都越加得了脸,她恨的彻夜难眠,更莫提她当时走投无路听信了皇后的馊主意,现下更是恼得不行。
她只能拿这些宫婢出气,反手又是一巴掌:“本宫腹中是不是小皇子还用你们说?一群贱婢!说来说去都是你们没用!连个安乐殿的女使都斗不过,养条狗还知道逗本宫开心!”
被打的宫婢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大约是这些时日挨打太多了,身体跟着都麻木,仿佛是冬日里被冰滑进了衣领,凛冽刺骨。
她明白只有安抚了越贵嫔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宫婢连滚带爬保住越文君的腿,声音颤抖:“娘娘,奴婢有办法,奴婢有办法了!五公主常去安乐殿的!”
“五公主?”越文君手上动作顿了顿,扬了扬脸示意她起来。
宫婢扶着越文君坐下:“五公主这些时日几乎每日都在往安乐殿跑,打的什么主意,宫中谁人不知,也就五公主让底下人闭嘴,瞒着柔妃娘娘,依奴婢的看法,娘娘既然弄不死那个贱人,不如从五公主这里入手。”
“柔妃将纪玉仪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找她有用?”
宫婢肿着半边脸,强颜欢笑:“五公主去安乐殿去得勤,可不就是为了安乐殿的质子,少女怀春自是情,若有了妒忌之心姜月那小贱人还能得了安稳?”
“那质子这么些年被苛待,难免对宫里的人怨恨,若是他出手动了五公主,柔妃也就掺和了进来,安乐殿的人自然一个都跑不了......”
越文君忽然笑了,伸手摸上宫婢的脸,很是温柔:“可还疼?”
宫婢毛骨悚然吓得一抖,连忙道:“奴婢不疼。”
越文君又笑,叹气:“本宫就是有些着急了,眼下得了空咱们就去找五公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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