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霸凌者的故事有很多,正如苦难从来不会千篇一律。
洛伦的故事很老套。
因为身材矮小,性格绵软,长得像个女孩儿,还是个孤儿,所以他的童年几乎充斥着嘲笑和骚扰。
这里并不是12+游戏的世界,可以屏蔽一些丑陋的欲望,它是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
在地下市场,长得像女孩的男孩比女孩的市场更好。
如果不是安娜女士对相关事件的零容忍,可能洛伦现在也不在学校了,而是被卖掉,或者直接下海去了。
洛伦用简单的两句话概括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一脸深思的缪尔赛思和相当平静的苏里埃尔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苏里埃尔问:“然后嘞?”
不是……就这个反应吗?
苏里埃尔:“你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呢?”
一个身处病痛中即将死去的绝症患者在一群健康人中感受的痛苦,和一个残疾人在健康人中感受的痛苦能够互相比较吗?
再比如,拼尽全力只能得到别人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与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的人感受到的痛苦,可以相互比较吗?
人与人的苦难并不相通,没有经历过的人生,她自然无法评价。
“我只知道你还没有痛苦到绝望的地步。”苏里埃尔说,“所以你想做什么呢?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帮你的。”
洛伦:“……嗯。”
“我将来想上大学。”洛伦认真地注视着苏里埃尔的眼睛,“这些人的存在拖了我的后腿,我要摆脱他们。”
令苏里埃尔非常意外的是,洛伦那双温顺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
这是他第一次揭开自己含蓄的外表,露出了蓬勃张扬的内里。或许他自己还不清楚,但他其实正在愤怒。
苏里埃尔于是说:“让他们变成感染者不就……”
缪尔赛思按住了她的嘴,说:“你消停点,咱们只是学生,不是恐怖分子。”
苏里埃尔觉得,如果缪尔赛思不在这里,只有她和洛伦两个人的话,他们大概已经开始商量怎么把源石粉尘倒进那帮混混的杯子里了。
也幸好缪尔赛思在这里。
苏里埃尔说:“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嘛。”
缪尔赛思:“呃……”
如果是一年前的那个十一岁的缪尔赛思,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告诉老师,但现在她也意识到老师也是人,很多事情是无法解决的,所以她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揍他们一顿?”
苏里埃尔:“你也变得暴力了呢。”
缪尔赛思:“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洛伦挠了挠脸颊,说:“要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答案的话,我们还是先把它放在一边吧。现在还是考试周,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状态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苏里埃尔将手里设备的外壳安上,说:“随便你啦,不过我倒是有个建议。”
洛伦:“什么?”
苏里埃尔说:“老实人发起疯来最可怕了,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发疯吧。”
洛伦:“?”
缪尔赛思:“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苏里埃尔若无其事地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型的精神病院,做正常人当然很不舒服,但是如果你愿意发疯,你会觉得一切都变得好起来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得意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说:“就像我一样。”
缪尔赛思:“你在得意个什么东西啊!”
洛伦若有所思,“我学到了!”
缪尔赛思按住洛伦的肩膀,“拜托你清醒一点!”
苏里埃尔指了指缪尔赛思:“你看,做正常人是不是很累?别人说一句话她就要接一句,就像相声舞台上永远停不下来的捧哏一样。”
洛伦:“确实。”
你以为我这是为了什么啊……
缪尔赛思短暂地沉默之后,说:“苏里埃尔,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心理创伤?”
苏里埃尔手上动作不停,但比平常的反应慢了半秒。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今年才十二岁,孤儿院的生活你也知道,十一岁之前我甚至没有离开过安娜女士的监管,怎么可能有什么创伤?”
缪尔赛思说:“感觉。而且感觉萨卡兹要不就是暴力狂,要不就有点神经质……”
苏里埃尔:“你这话哪里听来的?”
缪尔赛思:“我从小说和电影里总结出来的。”
苏里埃尔:“那都是刻板印象!”
缪尔赛思说:“好吧,你开心就好。所以你既没有心理创伤,又不是因为基因才变成这样?”
苏里埃尔:“没错。”
缪尔赛思:“喜欢掏垃圾桶也是天生喜欢?”
苏里埃尔:“……嗯,你说的没错!”
缪尔赛思:“你刚才迟疑了吧?”
苏里埃尔将修完的设备丢到一边,抱臂说道:“你想太多了缪尔赛思!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读了两本心理学的书就以为自己能够解析别人的心理了吗?神经病的心思你别乱猜……”
“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缪尔赛思:“……”
不想说就算了,怎么还带恐吓别人的呢?
“不说就不说了。”缪尔赛思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既然苏里埃尔选择回避,她也不去深究了,“那咱们继续来期末考试问答吧,请描述针蚤的生活环境有什么特征?”
苏里埃尔:“……要不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缪尔赛思:“快点回答!”
苏里埃尔:“哎哟,客人,您的东西我已经修好了!快来拿呀!”
***
在泰拉待了十多年,苏里埃尔真正接触这个世界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多。
在进入学校,接触社会之前,苏里埃尔很感谢安娜女士任劳任怨的照顾。毕竟别的孤儿只要照顾两三年就能自己吃饭了,但苏里埃尔活到十一岁才能完全地掌握自己的身体。
此前她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不受控制。
她猜测有可能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有自我保卫机制,在她以成年人的速度运转大脑的时候,因为CPU烧了,不得不强制下线。
在这段浑浑噩噩的时间里,苏里埃尔一直在复盘自己在地球上的人生。
她毕竟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但就算她反反复复地咀嚼自己的过去,在缪尔赛思将“你是不是有心理创伤”说出口之前,她也没意识到自己有心理创伤。
她喜欢掏垃圾这件事……确实是创伤。
但因为苏里埃尔相当自我,所以就算不受控制地想往垃圾桶里钻,也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缪尔赛思在回孤儿院的路上说道:“虽然我很高兴你能向我们承认你的心理疾病,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你钻进垃圾桶的理由。”
苏里埃尔义正言辞,“这就是传说中的脱敏疗法啊!我想只要住在垃圾堆里,我就会因为这里的环境太糟糕而对垃圾产生厌恶的心理,以后就不会对掏垃圾这件事这么狂热了!”
缪尔赛思:“……”
洛伦:“……”
缪尔赛思:“所以,你现在开始讨厌垃圾了吗?”
苏里埃尔想了想,说:“没有,就是垃圾桶里有点挤。”
缪尔赛思面无表情地将垃圾桶的盖子一掀,把苏里埃尔关在了垃圾桶里。她招呼洛伦去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将垃圾桶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