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王孝章急急火火地把傅士雷叫过去,阴阳怪气地说:“傅士雷,你别不知道好歹,你去打听打听,我王孝章可不是好惹的,敢骑在我头上拉屎,我看你小子是不想混了!”
傅士雷一头雾水,不明白王孝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问道:“王主任,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您了。”
王孝章嘴角抖动了一下,说:“少跟我来这套,别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做了什么心知肚明。”
“王主任,我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您有话就直说吧。” 傅士雷无辜地摊开双手。
“我问你,上周末你和谁出去吃饭了?”
傅士雷一听,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您问的是这事,我跟肖老师出去吃饭了,她是为了感谢我曾经帮过她才请的我。”
“她请你你就去呀!你不会推辞吗?人家是局长的女儿,你是谁呀,有什么资格和她一起吃饭?”
“我也不想去,可是肖局也让我去,实在推不掉了,我才去的。”
“胡说!肖局怎么会同意让你和他女儿一起去吃饭?你别胡说八道了。”
“我没胡说,真是这样,肖局还委托我吃完饭早点把肖老师送回家。”
“吃完饭就回家了,没有别的事?”
“没有,不信您可以去问肖局。”
“你就没有点其它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呀?我知道她是您的女朋友,我怎么能有想法呢!”
王孝章撇着嘴说:“连这事你都知道,还说没想法?”
“这事是杨姐跟我说的,上次肖老师来咱们单位,她就跟我说了,吃饭的时候肖老师也跟我说起过这事。”
王孝章“噌”地站起来,问道:“嘉怡是怎么跟你说我的?快讲!”
傅士雷一看王孝章的表情,觉得他对肖嘉怡还是非常在意的,就不想隐瞒他:“她跟我讲了你们的事,说当初非常喜欢你,说你帅气、有风度,可是……”
“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地,一字不落,都给我讲出来。”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她说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说你有点过分追求金钱名利。”
“她说就是因为这个?”
“就是因为这个。”
“没有其它原因?”
“没有其它原因。”
“我这不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吗?”王孝章叹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翘起二郎腿,点上一支烟。他示意傅士雷坐下,缓缓地说,“士雷呀,咱俩年龄差不多,刚才我的口气有点生硬,你别往心里去。”
“您快别那么说,看到您那么关心肖老师,我就觉得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佩服您还来不及呢,哪能往心里去呢?”
“你真这么想?”王孝章面露喜色。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没必要跟您撒谎。”
“那就好,这么说你也算是我的一个知己了!以后别‘您、您’的了,就直呼‘你’吧。我早说过,你这人够意思,以后有什么事,不管是其他人的,还是嘉怡的,你可得跟我说,千万别瞒着我,我早就把你当成朋友了,要不刚才跟你说话也不会那么着急。”
“您……不,你放心,只要不违背道德和原则,我会和你说的。”
“什么道德、原则,别跟我扯那一套,不管是什么话,你都得跟我说,否则我就不把你当自己人。在我心中,不是自己人,那就是敌人,我对敌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如果是自己人,还是那句话,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就算肖局不给你办,我也会给你办。不是我吹,肖局办不成的事,我照样能办。”王孝章吐了个烟圈,又恢复了志得意满的神情。
“谢谢。”傅士雷站起身,“王主任,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今天我们科室还得出去搞清运呢。”
“整天和垃圾打交道,还那么积极,我看你这个人真是怪。不过,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好好表现,哪天我把你调到别的科室去。”
“王主任,不必了,我们科室挺好的。”
“我说你是怪人吧?他张冠强看不上你,把你分到业务管理科,你却不恨他,我上赶着帮你,你还不领情。得了,你愿意干就在那儿干吧,等哪天干腻了再来找我。”
出了门,傅士雷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和科室其他人一起去了垃圾清运现场。
傅士雷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主动和肖嘉怡联系,况且在他看来,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可是有一天,他却从黄大爷那儿收到了肖嘉怡送过来的便笺,上面大致的内容是说临港一中成立了社会实践第二课堂,邀请傅士雷去做辅导员。想到之前清理商业街小广告时肖嘉怡对自己的帮助,傅士雷不好拒绝她。再一看时间,第一次活动是本周六上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学校做点事也很有意义,他便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临港一中。
肖嘉怡正在操场上组织学生代表开会,她很客气地把傅士雷请上主席台,郑重地把辅导员聘书颁发给他,并让他给学生讲几句。
傅士雷并没有做讲话的准备,但大学时的历练,以及自己参加社会实践所积累的经验,让他能够很轻松地应对这个场合。他所讲的是理论和实践的结合,所举的例子很生动,特别吸引学生,台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倒让肖嘉怡刮目相看,她没想到傅士雷竟能讲得这么好,在她的印象中,傅士雷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会议结束,学生们去布置宣传栏,肖嘉怡说:“雷总,没想到你还真有一套,本来我请你来只是想走走形式,聘你当辅导员也权当是个摆设,谁知道你的讲话竟然这么有煽动性,看那些学生把你崇拜得像个神似的。佩服,佩服!”
“那是自然,怎么着咱大学时也是一班之长,要是没这本事,怎么敢接你的聘书!这就叫‘有了金刚钻,才敢揽瓷器活儿’。”傅士雷摇头晃脑、表情夸张。
“行了,说你咳嗽你就喘了,看你那得意样儿,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啦!”
“了不起谈不上,但本人认为确实还可以,最起码比摆设要强那么一点点。”
“嗬!你这人还记仇啊!刚才我就那么一说,你倒真往心里去了。”
“当然往心里去了,而且我特别后悔来走这个形式,大周六的,多睡会儿觉也比来这里强。”
“得了,你就别翻旧账了,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这样吧,等一会儿学生活动结束了,我请你吃饭,就算是给你赔罪了。”
“你的道歉我接受,吃饭就免了吧。”
“为什么?”
“我答应过王……哦,我答应过肖局不再和你联系,如果和你一起吃饭不就失信于他了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板!你现在不正在和我联系吗,难道这就叫失信于他?”
“那不一样,你现在代表的是临港一中,而我代表的是环卫局,咱俩现在的联系是公对公,不属于私人关系,不能算我失信。”
“那好,一会儿我请你吃饭也代表学校,你为学校的工作付出了,学校请你吃顿饭也是应该的,这样你就没有失信,总该行了吧?”
傅士雷想了想,觉得肖嘉怡的话确实无懈可击,只好说:“反正我也说不过你,吃饭就吃饭吧。”
肖嘉怡嫣然一笑:“不是你说不过我,是你说得没道理。再说,单位上的事我爸能管你,你个人的私事还让他管?要是那样的话,你还是你吗,那不成傀儡了吗?”
傅士雷无话反驳,况且他只是拿肖局长作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王孝章,只是不能告诉肖嘉怡。
见傅士雷默不作声,肖嘉怡以为他生气了,就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为一个有抱负的青年,遇事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什么事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好了,不说了,咱们去那边帮帮学生吧。”她冲傅士雷一招手,朝宣传栏走去。
中午时分,宣传栏布置完毕。肖嘉怡送走了学生,和傅士雷来到宁安公园附近的一个小吃店。这里店面干净,各种小吃应有尽有,花钱不多,却能吃饱吃好。肖嘉怡点了好几种小吃,很合傅士雷的胃口,傅士雷也不客气,放开肚子饱饱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傅士雷要回宿舍,肖嘉怡拦住他:“你着什么急呀,刚吃完,回去一躺,饭不都存肚子里了吗?那样对身体不好,不如咱们进公园转转,等饭消化了,你再回去。”
“那可不行,那样我就失信了。”傅士雷使劲儿摇着头。
肖嘉怡狡黠地一笑:“你早就失信了。”
“这话怎么讲?”
“实话告诉你吧,你是我们学校聘的义务辅导员,学校根本就不给拨经费,刚才请你吃饭我掏的是自己的钱,根本不代表学校,你说你是不是失信了?”
“你!你怎么老骗人!”傅士雷脸涨得通红,但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我才不管你掏的是谁的钱,我既然是学校的辅导员,就当是学校请我了,我还是没有失信。”
“要是那样的话,你陪我逛公园也是学校要求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哪有学校要求我陪你逛公园的道理?”
“当然有道理,你是什么辅导员?”
“社会实践第二课堂辅导员。”
“这不就对了吗?既然是社会实践课,就应该多接触社会,包括了解公园的情况,我们下周的任务就是让学生保护公园、美化公园,你说我们现在应不应该进去看看?”
“这……要这么说倒真是应该进去看看,要不然怎么能有针对性地给学生布置任务呢?”傅士雷挠了挠头,妥协了,“那咱就进去看看吧,但不是逛公园。”
“行了,只不过是字眼儿不同,何况你不逛怎么能看得全面呢?走吧,我们进去。”
肖嘉怡一拽傅士雷的胳膊,二人进了宁安公园。
宁安公园属于街心公园,在镇政府的后面,可以说是政府的一座后花园。
丽日晴空,蓝天白云,清风树影,静湖微波,好一幅秋景醉人图。
傅士雷还想着对王孝章的承诺,也就无心去欣赏这美丽的秋景。他朝四周看了看说:“这都秋天了,树叶都黄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呀?咱们走吧。”
“这你就不懂了,绿叶呈现的是勃勃的生机,对它们欣赏的是活力,而黄叶历经岁月的洗礼,对它们欣赏的是内涵。不信,你看。”肖嘉怡伸出纤细的手指,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黄叶,说,“这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书写着它对生命的感悟,即使从枝头滑落也要炫舞自己最后的亮丽,人到这种年龄也应该是这样吧!”
“看来你还挺多愁善感的,不过这树叶怎么能和人相比呢?人是有理性、懂取舍的。”
“正因为人有理性,懂取舍,才和这树叶有着许多共通之处。很多人年轻的时候衡量别人的标准往往是外貌和家世,这就相当于绿叶,可到老了这些都将是一场空,容貌没有了,看的还是精神和内涵,这就相当于黄叶。”
“这么说,你认为黄叶比绿叶好喽?”
“那倒不是,人的每个时期都有他不同的好,只不过不应过分看中外在而忽略内在,那样就将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
肖嘉怡一松手,那片黄叶便像蝴蝶一样飞回大地母亲的怀抱。
傅士雷紧走两步,和肖嘉怡并排而行:“话虽这么说,可现在的人又有几个不看重外在的呢?就拿男女朋友来说,如果对方长得不行,家里又没有钱,谁还愿意再深入交往下去?”
“这就涉及到是不是真心喜欢的问题,如果是真心喜欢,就不分长相,不论贫富,也就是说,喜欢就是喜欢,它不带任何附加条件。”
“话虽这么说,可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你读过《简·爱》这本书吗?”
“读过,我大学时读了不少名着。”
“这一点咱俩差不多。那好,就拿简·爱和罗切斯特的爱情来说吧。简爱瘦小、贫穷,罗切斯特健硕、富有,他们的爱情就是完美灵魂的结合,相貌、家世等外在的东西统统都被弃置一边。对于他们来说,单单是感情就足够了,还需要那么多世俗的束缚吗?”
“当然需要。因为简·爱也追求世俗的平等和名分,她虽然一直喜欢罗切斯特,但最初并没有接受他的爱情,只有在罗切斯特眼睛瞎了、财产烧了、病妻亡了以后,她才认为达到了完全的平等,这才嫁给他。你说外在重要不重要?”
肖嘉怡白了一眼傅士雷:“你还挺能矫情,不过你不要忘了,就算他们当初没有在一起,可是他们一直是相爱的,这就足以说明外在不重要,它阻挡不了爱情的步伐。”
“那不见得,你看过《巴黎圣母院》吧!”
“看过。”
“那我问你,善良勇敢却奇丑无比的卡西莫多对年轻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爱斯梅拉达怀有真诚而圣洁的爱,可爱斯梅拉达对他却只有同情,没有爱情,这不就说明外在很重要吗?”
“不对,这并不能说明外在重要。爱斯梅拉达并不是因为卡西莫多的丑陋才不喜欢他,她只是爱上了别人。这只能说明男女之间的这种感情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它将在什么时候出现,又会以什么方式结束,人们无法预知。”
“你这么说我倒是很赞同,《茶花女》中的玛格丽特那么喜欢阿尔芒,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只有你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自己而爱我的’,就这样一个理由,玛格丽特恪守了她一生的感情。”
“这个结局曾让我很伤感,但这就是感情,有时为了对方不惜牺牲自己,哪儿还会去考虑什么内在和外在!”
“也许是吧!”傅士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很看重对方的外在,比如长相啦,家世啦……”
“你说的那是世俗的年轻人,我们受过高等教育,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呢?”肖嘉怡俏皮地问,“你不会就有这样的想法吧?”
“谁知道呢!”傅士雷抬头看着几近光秃的树梢,目光凝重。
“你的想法自己竟然不知道,你这人是不是有问题呀?”
“我正常着呢,我倒是觉得你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咱们进公园明明是来实践考察的,可你捡起一片树叶就谈了那么多感情方面的事,你说你是不是有问题?”
“我只是随口说说,又不影响咱们实践考察。”肖嘉怡眼珠儿一转,又问道,“说实话,你大学时谈过几个女朋友?”
“几个女朋友!”傅士雷瞪大眼睛说,“到现在我还没谈过一个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没必要说谎。”
“那你怎么不谈呢?”肖嘉怡好像多了几分轻松和愉快。
“我这种长相一般、家庭条件又不好的人,谁会看得上啊!”
“看来你是想谈,只是不够自信罢了。”
“谁想谈哪!那么好的时光怎么能因为儿女情长浪费掉呢?”
“别自命清高了,我就不信你没这个想法!可是,话又说回来,你虽然黑了点,但长得挺帅的!而且你既有正义感,又有能力,要是换了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这句话一出口,傅士雷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厚着脸皮问人家那么敏感的话题!
肖嘉怡脸涨得通红,像一片灼灼燃烧的晚霞,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就……我就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那我先谢谢你了。不过,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转转,好确定下周的实践课怎么上?”
“好……你说得对……咱们快转吧。”肖嘉怡已不再是伶牙利齿,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难为情中摆脱出来。
好在宁安公园并不算大,两个人草草转完,傅士雷就把肖嘉怡送回了家。
自从傅士雷被聘为临港一中社会实践第二课堂的辅导员,他和肖嘉怡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在辅导学生开展活动的过程中,二人渐渐发现,他们的兴趣爱好、理想追求,甚至遇事的处理方式有颇多相似之处,这让他们配合起来愈加顺畅,彼此之间也慢慢加深了理解,产生了更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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