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参军,本就是大逆之道!”
李乐之抬眼看去,
满堂公卿,满座衣冠,尽是须眉,唯她一人,身为女子。
但就是这样的困境,竟让她还有一丝空隙让她想到当日跪在江家祠堂与众长辈对峙的江渔晚。她当时也是这样吧,
她独她,无依无靠。
可她胜了,
她也会胜!
李乐之以首叩地,向高台之上的帝王请罪。
“臣有罪,臣罪在欺君,隐瞒身份,乔装从军。”
“但其余罪,臣不认!”
周翊乾还未说些什么,站在她身旁的周靖川抢先开了口。
“陛下,即使李乐之乔装从军,可她立下的功劳不曾作伪。这样的帅才,还请陛下三思。”
他亦跪在李乐之身旁,他看向她,他们一起想到两人的约定。
【我们并肩而立,互为矛盾,不退不避。】
她并非无依无靠......
“谁说她的军功不曾作伪?”
方才缓和的气氛再次凝聚起来,所有人的视线从殿前表兄妹的身上再次移到那个妖冶的西州王身上。
“西州王,你这是何意?”
“我说,李乐之的军功,作伪!”
“!!!”
赵霁扔下鼓槌就要上前,却被宁国公赵渊眼疾手快的束缚住,本要落在裴罗脸上的拳头也被抓住。
方才同奏李乐之有罪的御史,趁机深追。
“如何作伪?”
李乐之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裴罗,看他那张灿若佛莲的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话。
“疏勒一万士兵身死,是她打草惊蛇,罪责在她。”
“三万石粮草被烧,是她所为,罪责在她。”
裴罗一字一句,打在太极大殿的参天房梁上。
可他还在继续,继续他的荒唐罪名。
“连夺九部,杀死反王。是她与我同谋,我助她挣军功,她扶我上王位。”
“更何况,西州百姓皆知,神女早与我在阿达天神的见证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裴罗看向一旁的周靖川,又转眼扫过仍在凤首箜篌之侧的崔景樾,笑得挑衅。
“按你们大景的规矩,出嫁从夫,这李乐之不再是景朝人,而是我的妻子,西州三十六部的王后。”
......
长久的静默,被一个个站出来的言官打破。
“陛下,请治李乐之通敌叛国,死罪!”
“请治李乐之,死罪!”
“死罪!”
“嘭——”
御阶上丢下一只金玉酒杯,所有人都低下头,无声等待帝王的盛怒。
“李乐之,你有何辩?”
“臣有辩!”
“陛下,莫听此女妖言惑众!”
“我要辩!”
李乐之站起身来,看向身后跪倒一片。
“疏勒一万将士覆灭,是魏胄下毒,我有何罪?”
“三万石粮草被烧,是郭将军以命相托,我有何罪?”
“与你合谋,我认,可此举能解甘州围困,不费兵卒,擒杀反王,我有何罪?”
“成婚之事更是你出尔反尔,下药与我,我有何罪?”
“我有何罪?”
清亮反问,句句逼人,裴罗看着她,她今日真是美的盛气凌人,像天神临世,他忍不住的想要匍匐在她身下,虔诚的亲吻她的脚背。
“空口无凭!”
“切莫听信此女一面之词!你可有物证人证?”
“哈哈哈哈!”
李乐之闻言大笑,笑的讥讽。
“御史大人,您可真是读的好圣贤书!”
“方才一个外族男人的空口白牙,你就请陛下治我死罪,现在我说,就成了空口无凭?”
“我看你才是真的颠倒黑白,罔顾纲常!”
蓝袍御史从来只有他参别人的份,哪有一个女子当朝骂他的话。气的他直接将官帽一摘,跪在地上,朝皇帝顿首。
“臣以命谏,若此女不能拿出物证人证,请陛下治她通敌叛国罪!”
“你可有人证,你可敢?”
“我敢!”
李乐之目光看向席位,那里是赵霁该坐的地方,可此刻只有宁国公看向她,那是一个父亲的哀求,求她不要将他最爱的幼子拉入局。
军营私藏女子,知情不报者,判绞刑......
她冲赵渊一笑,很快掠过他,看向箜篌后的崔景樾,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他未起身。
挚友与崔氏,她已经知晓答案。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李乐之,再次跪伏在地上,声音决绝而无望。
“臣,无人证。”
“呵,祸国妖姬......”
“请陛下治此女叛国罪!”
“请陛下治罪!”
......
年迈的帝王看着自己最宠爱的侄女跪倒在阶下,身旁是大景未来的继承人哀求着冲他摇头,他疲惫的闭上眼。
“先将李乐之押入诏狱。等大朝会过,再议罪名。”
这是身为帝王的舅舅对她最后的保护,最后的拖延,等着她的大将军父亲从边关赶回。等着她的长公主母亲带着平阳长公主的免死金牌从普济寺赶回。可现在,她避无可避。
但这等待的时间对于暗处的蛰伏者,早已足够。
“陛下莫不将她给我,我方才的聘礼依旧作数。”
裴罗再次开口。
“西州王,你僭越了。”
帝王再年迈,也是万人称颂的“天可汗”,无人敢谋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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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街头巷尾什么最热议?
是横空出世的战神将军是女儿身,是贵女李乐之。
是太子殿下为了她,再次跪在太极殿前,落满一身风雪。
是远在边关的李卫大将军千里奔袭,却在距都城百里处被陛下以“擅离职守”的罪名扣押在驿站。
是宜阳长公主和平阳长公主被勒令不得出普济寺一步,,,
人人钦羡的大景祥瑞一夜之间成了祸国妖姬。
“唉,这可真是。好好的贵女不当,想不开去参军。这下好了,全家被她连累。”
茶棚之中,等着今岁春闱的举子高谈阔论。
“是啊,没准儿她立的什么军功啊,全是仗着她那个手握军权的爹,抢别人的。反正我是不信她区区一个女子,还能上马和男子作战。”
“王兄这话有道理!这不是太子殿下喜欢她嘛,人家在太子殿下怀里哭上一哭,什么军功,什么职位,不全都来了。”
“真是可惜那些被她抢了功名的将士啊。”
“祸国妖姬!”
“对!大景的祸国妖姬!”
所有说的群情激愤,他们通过痛骂一个女子,来表达他们对权贵揽权的鄙夷,来展示他们的高风亮节。
只有一人,坐在茶棚最里面,他出言反驳。
“一个贵女,能抛弃滔天的锦绣富贵跑到边关参军,我不信她是个抢他人功名,靠父兄的人。”
“嘿,你是她家的门生吗?替她说话!”
“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立下这样不世的功劳?就算她能拿起数十斤的长枪,也是靠着男人......”
几人相视一笑。
“这不是西州王说了,他们可早就在西州成婚了。如今回来还引诱太子殿下差点成了太子妃。两国皇后,这样不算妖孽,谁算?”
“话说这女子好像长得也不是绝美啊,怎么就引的男人们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嗐,总得有其他过人之处不是。”
“哈哈哈哈——”
最里面的男子起身,放下茶钱,路过谈笑几人时,停驻。
“我不信,一个能记得三年前死去战友遗愿的人,能做出这些事。还有,她有名字,她叫李乐之。”
所有人在议论她时,都是妖孽,妖姬,李氏女。所有人大谈她的罪行,却没人愿意去知晓,她叫什么......
男子甩袖而去。
“他是谁?”
“好像姓黄来着,一个平头老百姓罢了,不值一提。”
男子姓黄,正是当年和李乐之一起逃出疏勒的黄师傅的儿子。
他不会忘记,有一日一个少年将军指着他家长出院外的桃树问他。
“这可是黄师傅的家?”
“正是,请问您是?”
“我是黄师傅的同袍,我叫李惟安。我受他的嘱托来此......”
“不必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三年前就已经送到了。”
“不,我受他救命之恩,同袍遗愿,我不敢忘。”
少年将军告诉他父亲的遗愿,让母亲改嫁,可母亲宁死不从。
此愿不成,少年将军就托人将他送进书院读书,那个书院只有官宦子弟可以进,但因他以云麾将军的名义作保时,他才知道,那个威名远播的战神将军,竟然是眼前这个瘦削的少年。
因他作保,他才能入书院读书,如今才能中得举人,参加殿试。
少年将军还给母亲找了个给都城大营做饭的活计。
他说,人就该干点什么,才有活下的奔头。于是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如父亲一般成了军中厨子,她在那做着父亲最会做的馒头,笑着活着,仿佛亡夫从未离去。
“方才出言诋毁的几人,记下姓名。”
不远处的马车内,崔景樾放下车帘,对着水方出声。如今他是陛下钦点的新科主考官,不受他青睐的学子,仕途再无望。
“公子......”
“天又凉了。不知她在诏狱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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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之中,一道黑影闪过,出现在李乐之的牢房门前,笑得冷冽。
“表妹,住的可还习惯?”
李乐之坐在茅草上抬眼,看向黑影人的面庞。
那是一张与她的六表哥周云翀,极为肖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