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的营长和补给官战战兢兢地站在李乐之面前,弓着身子,头埋得低低,不敢吭声。
李乐之背手在他们面前踱步,极慢极缓,却像是在他们的生死线上踏步,每一步都走的两人心中发慌。
“哪位来和我说说这一个伤兵一日的餐食补贴,一月的军饷发放和他们家中人收到的抚恤金数额呢?”
“这...一日是......三十文。”
补给官说的吞吞吐吐,不敢直视李乐之。
“抬起头来,看着我,难道你不知本将耳朵不好使吗?”
“诶诶,是是是。”
补给官慌张的抬起头,可刚触及李乐之的目光又再次胆怯的低下头去,开始嗫嚅。
“这一日餐食补贴是...三十文......”
“不用你说了,你来。”
李乐之点着另一个人,正是伤兵营的营长。营长姓赖,胆子倒是比方才的补给官大些,朝李乐之行了礼,就开始正对着她禀报。
“这伤兵的餐食补给是分等级的,若是尚能行动自如者,每日五文。身后残疾者,每日十文,重伤难以起身者十五文。”
“军饷三月一放,伤兵军饷比之普通士兵减少四分之一,直至痊愈可重新参与正常训练后恢复。至于抚恤金,只有阵亡者会得抚恤金,二两银子,由阵亡将士原属营队发放。”
“这各营队的将领多久发放,属下就不知晓了。但一般不会超过阵亡后三月。”
李乐之仔细辨着他的唇语,加之赵霁在身后比划补充,颇为满意的样子点点头。
“不错,赖营长这些军规条例知道的很清楚嘛。”
“职责所系,职责所系。”
李乐之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有赖营长这样的好官,我们的伤兵才能受到真正好的疗养,其他的士兵知道了,也才能毫无后顾之忧替国效忠......”
夸奖的话,说着说着开始转了话锋。
“只是,我今日有闲去集市逛了一圈,第一次自己问价着去买了些禽肉蔬果,花了我好些银钱。既然营长对军规条例如数家珍,那对这些餐食进货的价格应该也了如指掌。”
“我将今日买的价格说与你听听,瞧我这有没有被当成冤大头。”
“将军请说。”
“我这买了半斤猪肉,摊贩收我七文。又买了串西州引种的葡萄,约莫也就半斤吧,竟收了我二十文......”
李乐之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赖营长在一旁听着,拱手回答。
“将军倒也没怎么遭高价,市面上最好的猪后腿肉是十五文一斤,葡萄是稀罕物,但不易保存,所以没什么人买。一般按串卖,大些的就要往五十文上说了......”
赖营长一句一句回着,李乐之方才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他竟然半点都没遗漏。最后和李乐之报了个数字。
“将军去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早市,所以整体价格便宜三文钱左右,但这些东西多半是被人挑练剩下的。下次若将军还有空闲亲自采购,可再早些,货物品相都会好很多。”
“嗯,多谢赖营长的提议,本将下次一定会早些去早市上瞧瞧真正的好物。”
李乐之笑着出了营帐门,将要登上马车时,转过头来看向不远处的赖营长,最后说了一句。
“赖营长,有何事大胆去做,其余的莫担心。”
——
赵霁在前面驾着马车,颇有些不解的转头询问李乐之。
“乐之你不是要问责方才那两人克扣伤兵营补贴的嘛,怎么东拉西扯了一堆,最后还笑嘻嘻的夸他一番就走了?”
李乐之从车内翻出不久前买的蟹黄汤包,拳头大的汤包被好好的包在有夹层的食盒里,一打开来,还有热气冒着。
“好可惜,这玩意儿就要吃刚出炉的,又烫又香。”
“乐之,我在问你话呢!”
赵霁见李乐之不理他,不由得语气上带了些焦急,可惜李乐之听不到。继续在那慢悠悠的挑破汤包菲薄的面皮,对着小口用芦苇管吸尽里面的汤汁。吸完汤汁,再从那小口处往里面灌了些橘子皮酿的香醋,揪起褶皱,一挑,一个扁扁的蟹黄包子全进了她的嘴里,塞得她咀嚼都找不到空隙。
“......”
半晌,那个汤包才算真的入了李乐之的肚子。她咽下去,颇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感受到身边赵霁的无语,抹了嘴上的蟹油就开始解释。
“我本来是要问责的,毕竟这伤兵营内伙食份额根本没他们所说的一日补贴十文的程度。伤兵早就该新发的冬衣也没见着。”
“但是,”
李乐之话锋一转,看向赵霁:“你瞧那营长和补给官可有穿上新的冬衣?”
“那万一是他们见你来了,故意不穿的呢?”
“我们今日是随性而来,再早反应也不会连里衣都换成领子有毛边的。更何况我问他市集物价,他回答的头头是道。”
“起先我一进营帐虽然先是闻见刺鼻气息,但而后发现不过是便宜的药膏味,其余什么伤口腐烂,衣物脏污的气味没一点。餐食中虽然肉食稀少,但花样种类繁多。甚至还有照顾到暂时难以进食的伤兵而熬到糜烂的肉粥。”
李乐之说话间,又解决掉一个汤包。
“赵霁,你吃吗?”
“你吃,我驾马呢。”
“哦,好吧。”
“......”
他以为她会喂给他......
李乐之继续说:“这伤兵营就一个毛病,没钱!没钱买冬衣,没钱买肉菜,没钱买效果更好的伤药。”
但是方才那些,已经是在没钱的条件下,做到最好了。这其中那位姓赖的营长付出了多少心血,自然不言而喻。
“那就是说是有人故意不批钱?”
李乐之点点头:“底层的小官做的再多都是本分,高位的贪官吞的再多也是不够。我们何必再在他们面前问责,身为主帅要做的,是抓出这些藏在暗处硕鼠。”
而不是去责怪那些尽职尽责却无权发言的小人物。
赵霁听着,转头看向李乐之。
“乐之,你来云台变了许多,若是以往,见到什么不平的事,直接拔刀平事了。如今竟能从微小处看出端倪。乐之,你真厉害!”
“哎呀!赵霁,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和我说话别一口气说太长,我看不懂!”
李乐之白了赵霁一眼,将手中最后一个汤包塞进他的嘴里。转身钻进车厢内。
马鞭高挥,马儿跑的更加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