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武徽十八年夏,北王庭钦利可汗阿史那·奎铎联合西州十八部扰乱大景边境。安西都护府都护薛延寿向朝廷请兵。
北王庭本是西域王庭的分支,可自从西域王庭于武徽七年归顺景朝后,原林令可汗的三子阿史那·奎铎不服景朝管束,在父汗死后,与大兄阿史那·穆赞决裂,回到西域草原上建立了如今的北王庭。
可由于北王庭与安西都护府之间还有西域四重镇,龟兹,回纥等西州三十六部所隔。加之大景立国不久,需要休养生息。见北王庭仍不成气候,十数年来一直对其持观望状态。
可如今钦利可汗竟然能联合西州十八部同时反叛,可见图谋已久。
周翊乾当即下旨,命安西都护薛延寿即刻调集西州四重镇兵马将阿史那大军抗于饮马河边。又遣抚远将军郭孝常作为先锋军点齐八千士兵于三日后前往西域援助薛延寿。
镇军大将军李卫曾于武徽二年任安西都护,与阿史那·奎铎交过手。于是被任命为统兵元帅整合大军五万,于十五日后发兵平叛。
李乐之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自及笄后便被母亲拉着参加各种宴席,连普济寺都回的少。
她是理解周澄芸的,毕竟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其他贵夫人早早的就开始安排儿女的婚事。只有她一心想着当将军,这些年是一个可以相看郎君的宴席都没去过。周澄芸难免着急,而自己虽几次同她明里暗里的提过,自己可以和九表哥成亲,实在不用担忧自己的亲事。可周澄芸却说指不定哪天九表哥眼睛擦干净了就不要她了,总得选几个备用嘛。
她一想也是,万一她去参军几年不回来,总不能就让周靖川就这么等着吧,太子和鲁王可是十五岁就娶了王妃。他马上快满十八了,还没个妻子是不像话。
再选几个备用,是对她的负责,也是对周靖川的负责。防止以后周靖川因为什么变了卦无法娶她而心生愧疚。
所以在快参加完满都城的什么劳什子踏青宴,赏花宴,迎春宴后,李乐之才知道想要找出一个媲美周靖川的样貌,才学,人品的男子是有多么不容易。
真是可怜了她九表哥,从小就知道和自己瞎混,要是也多出来走动走动,才会知道自己的行情有多好。能让九表哥和她击掌为誓约定婚约,算是她李乐之赚到了。
李卫这几日都因为前方不断传回来的战报忧心不已,今日早朝陛下更是下旨任他为统兵元帅,集合兵马于十五日后大军开拔。现下正于太极殿偏殿同陛下与几位大臣商议军事。
“陛下,臣以为当年西域王庭早已归顺我朝,这阿史那?奎铎的兄长还在我朝做着武威侯,不如让这阿史那?穆赞也一同前往平定叛乱。这样一来可以借着穆赞对奎铎的了解和亲情来压制奎铎的进一步的反叛,二来也可以向如穆赞一般归顺我朝的外族人展示我朝对他们的信任与重用。”
周翊乾颇为赞同的点头。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宰相悠悠开口。
“这是个冒险之举。”
“爱卿何出此言?”
“陛下,您我都不曾忘记老林令可汗为何而死。当时他虽年过半百但仍旧老当益壮,是归顺于景朝后,怒极攻心而亡。这阿史那?奎铎虽素以性情暴戾闻名,可一向信服自己的兄长。为何就能在老可汗死后立刻与长兄反目成仇,独身一人回到西域,又在短短几年内建立起北王庭……”
“你是说,这中间有穆赞的暗中支持……”
“微臣不愿做疑神疑鬼的人,但是,为了西域边境的百姓和大景的安危,这些都值得再细细考量。”
周靖川立于一旁,思索片刻后出声。
“既然如此,儿臣以为不如让阿史那?穆赞同抚远将军郭孝常一并作为先锋官前往西域。据薛将军来报,这阿史那?奎铎联合了西州十八部的兵马也不过四万人。
即使其他十八部都持观望态度,都护府军加上四镇兵马已有四万五千,加之先锋部队一月内就可抵达边境,对于平叛已是胜券在握。
若这阿史那?穆赞真归顺于我朝,这仗打的就更加快。如是想与奎铎里应外合……不如让李将军再遣一万将士于六日后秘密先行。这样就算先锋部队行军神速,最多也不过只差了六七日。穆赞若反,即刻扼杀。再由李将军的四万主力来到西域将奎铎与叛乱的十八部一同剿灭。”
周翊乾未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胸有成竹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许他真的老了,连靖川都长得如此高大挺拔,快要将投进殿内的阳光给遮个完全。
…………
“诸位爱卿先下去吧,李将军与晋王留下。”
众大臣应声告退,顿时偏殿内只留了皇帝,晋王和李卫三人。
“我儿今日可觉得司徒宰相有何不同?”
“儿臣正是疑惑,按理舅舅都猜到穆赞不简单了,那依照他的性子早就将对策想好,为何故意不语,还等着儿臣出来献丑。”
周翊乾哈哈大笑。
“傻儿子,这是你舅舅在故意引导考验你,作为景朝的亲王,怎能一点对国家大事的敏锐都没有呢。你舅舅是看重你的。”
李乐之在家等了半天都不见李卫回来,便想着去皇宫找他。因为小时候要日日去看望先皇后,周翊乾早就下旨让李乐之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不必禀报。所以巡守的金吾卫见到李大小姐乖乖的让了道,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太极殿。
“诶呦,我的小祖宗。现在还进不去,陛下还在与诸位大臣商讨国事。您要不去立政殿吃点点心等等?大将军出来了,老奴马上来告诉您。”
周翊乾身边的大监刘公公拦着要往里走的李乐之,劝慰道。
“免得劳烦您去立政殿再叫我,您也一大把年纪了,走着累。我就坐在这花坛边等等就行。”
“诶,好。那我叫人去给乐之小姐找个软垫来。刘公公也是拿李乐之当孩子看的。毕竟谁不喜欢一个真心实意不嫌弃他们拿他们当人看甚至是寻常长辈一样敬着的天之骄女呢。
李乐之随意在花坛的角落边坐着,这偏殿内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往她耳朵里钻。还真不是她故意去听,只是这老季把她的五感训练得太好了,这十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一清二楚。起先都还只是些枯燥乏味的政事,直到她突然听到阿爹叫了她的名字,她一下醒过神来。
“陛下,还请陛下准许小女乐之随我一同出征。”
“卫兄快快起身。乐之的念头,朕如何不知道。只是这女子从军……更莫说乐之还想当将军。朕本以为乐之在普济寺吃了苦头后就不了了之了,结果连长姐都出面为她求朕。卫兄,不止朕,你想好如何面对那些将士了吗。”
她听到阿爹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冰冷且刺耳。
“微臣知晓这件事荒唐,可臣就她一个女儿,自她出生起,我与她相处的时间算下来连陛下都不及。臣的半生都在为景朝,臣只有这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
周翊乾不语,他虽是最最疼爱她的舅舅,可他也是大景的皇帝,一旦为了李乐之开了这先河,那日后众人都效仿该如何……
“陛下,臣已经和乐之商量好了,她和沈蕴芳学了易形之术。只要扮作男儿,又有我在一旁,便无人可以识破。待大胜归来,只要陛下说是本意想让她去历练一番,当众恢复了她的女儿身再随意封她一个武将的虚职,圆了她的念想……臣便卸甲。”
卸甲!这是拿兵权去换一个女儿荒唐可笑的梦。这样一来,谁人能说一个不字,谁又能以自己一生的功勋去为一个女儿换个只有名头的虚职。
再然后,她听到了九表哥的声音。
“阿宝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儿臣便是拼尽全力也会为她找来……而想当将军的梦,她从五岁便开始了,父皇,有什么东西是能让阿宝整整十年都得不到的呢。
儿臣愿意同姑父一起为阿宝造这场游戏,让她先从姑父的持戟小将做起,就跟在姑父身后这样既不会危险,每次获胜的加官奖赏也轮的到她。等大胜归来……儿臣便向父皇请婚,让乐之嫁于我,我带着她去封地,在那她想当什么将军就当什么。这样既满足了乐之的念头,也让其他说她离经叛道的人将矛头指向儿臣。”
周靖川以首叩地,再次向周翊乾请求。
“望父皇成全。”
再然后,李乐之就不想听了,她起身向给她端糕点的刘公公摆摆手,拼尽全身气力挤出一个笑容。
“公公,别和阿爹和舅舅说我来过,我刚刚想起来好像把阿爹的铠甲给弄坏了。我得趁他没回家去修好。要不然他会打我的……回头见……公公。”
李乐之还是不愿拂了老人的好意,将刘公公手中的糕点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着向他道别,转身,咸涩的泪水就混着甜糯的糕点一齐进了肚子里。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刁蛮任性的自己而编织的一场游戏。她只需要按着走,就能获胜。爹爹一生的功勋,九表哥日后担起的骂名还有皇帝舅舅所要面对朝臣的指责。都是为了她这么个荒唐可笑的梦……
那她这十年里又算个什么呢?每个冬日雪夜里将她痛醒痒醒的冻疮,酷暑三伏里无数次晕倒后又站起来的马步,还有那已经被自己用出裂痕的铁木枪……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吗?
最最可笑的是当初同平阳长公主和后山的师傅们夸下海口的誓言……原来都只是为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大小姐圆一个儿时突发奇想而不可得的梦!
她以为能让亲近之人依靠,却没想到是让最亲近之人去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她不能责怪任何人,阿爹,表哥,舅舅……他们都只是想满足任性的小女儿的所有要求。
爱,怎么能是错的,又怎么去责怪……
错的是她,一个被娇宠惯了的女郎提出了一个荒唐可笑的想法。
以为凭自己就可以改变所有,可以撑起门楣,可以让人依靠,可以同那些男人一般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