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声声,震撼了整个前宫。
"散朝!”
黄门拖着尖细的嗓音喊道,龙椅上的皇帝率先离去。
“小林大人,多珍重!”
几位文官友善的朝她一拱手,算 是道别。
今日皇帝为她动怒,也算间接抬举了她的身份。
卿予不想与人应酬,她微微颔首,亦 加快脚步,走在百官之前,第一个出了殿门。
她知道,今日事,如果不是李皓宇阻挠,怕百官都会奏请让她去北奴和亲。如那般光景,她唯有一死方安,却会让林府背负上对国家不忠的骂名。
如今又翻出孙果一案,身在朝堂,就意味着人在局中,既要思考如何落子,也要提防成为别人手中的棋。
“小林大人,请留步。"太后的贴身嬷嬷崔诺不知何时,挡住了她的去路。
“太后娘娘命奴婢请你去坐坐。”
太后曾经是卿予最尊贵的婆母,也悉心教导过她如何做一个贤惠的儿媳。从被废到她入朝,这是太后第一次单独召她入宫。
卿予跟随崔姑姑,一路入了慈宁宫,
宫殿的明堂之中,端坐着雍容美丽的妇人,丝毫没有老态与倦容。
“臣林卿予见过太后。”
卿予趋前,向太后施了个男子的礼。
“越发瘦了。如今穿这一身,不伦不类。”
见卿予束发绾巾,一身仙鹤补子的绯袍,太后的语气中颇有些埋怨。
她慈爱一笑,随手指了指左侧的雕花圈椅,——
“坐吧。因着皇帝的缘故,你也不来瞧我。适才前宫发生的事,哀家都知道了。”
哀家想,既然那些竖子十分无礼,予儿,以后你就做哀家的女儿吧。哀家一会儿也请皇帝过来,让他赐你个公主的身份,免得被小人冒犯。”
“以后,也别去上朝了。”
卿予失笑于太后的提议。本来就差个与北奴人的和亲公主,这下册封了她,也算实至名归。
“有劳太后挂念。臣不用做什么公主。”
她拒绝道。
“你这倔强孩子,唉,……”
太后慈爱,关心的语气,依旧让卿予动容。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想要你做女儿,是真心想疼爱你。哀家如今膝下就阿梧这个混小子。他又是皇帝,背负着天下的责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如今也就请个安,就得匆匆离去。”
太后不胜感慨,“你嫁入东宫时,他也这般忙,可你会日日来陪哀家说话,用膳。你知道的,你在哪里,皇帝就在哪里。哀家那时日日瞧着你们这一对佳儿佳妇,就盼着这和和美美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以后臣会多来看望太后。”
卿予忙安慰她,生怕再继续这话题,会惹得太后更加伤感。
“我皇家总是欠你的。皇儿说你在殿前最知道礼仪分寸,从未做过让他为难的事情。予儿,以后你下了朝就日日来看哀家,陪哀家说说话。哀家要看看,哪个贼子敢欺负你。”
“谢太后隆恩。”
卿予赶紧又跪下叩首行大礼。既然都夸她知礼仪了,也应该好好抱抱太后这棵大树。
“卿予,你不用这么见外。”太后又拉着她的手一顿寒暄。
卿予知道,太后看重她还有别的因由,
在当年两位皇子的帝位之争中,她也算是枚对白氏有利的棋子。
因为她是李皓宇的太子妃,天下文士看在哥哥和她林家遗孤的面子上,大多选择了李皓宇。
再说她入朝这一年多,从没把打王鞭对准过李皓宇,算是给足了皇帝面子。
“你在这里稍候下。”
太后被一群宫娥嬷嬷簇拥着去更衣,吩咐贴身的宫女不准轻慢了她。
“今日晚膳,太后命小的问林大人喜欢什么菜。太后也请了圣上过来,太后说,好久没有和一家人一道用膳了。”
老嬷嬷和善的说。
这老宫女的话真是吓死卿予了。
这个一家人,太让人浮想联翩。
究竟是给她个公主的身份,成为一家人呢?
还是满足了李皓宇纳她入后宫的心愿,成为一家人呢?
这两种,她都只想逃。
若此时太后要杵在她跟前,卿予一定会对她老人家三跪九叩,高声求放过!
“请转告太后娘娘,今时不同以往。臣家中还有事,臣告辞。”
卿予赶紧起身,慌慌张张跑了。
她绝对不靠着和皇帝走得近来安身保命。
一路转朱阁,穿宫墙,她尽是捡偏僻的路走,就是生怕与李皓宇撞上。
如今,她最怕单独相对的人,就是这个暴君了。
跑到宫门口,卿予抚下自己的胸口。
没有遇见他,她可真是太开心了。
卿予看着这车水马龙的京师街道,不知道在路上踌躇了好久。
一进林府,孩子们就叽叽喳喳的围绕了过来,向她见礼。
“先生回来了。”
“先生,快来看我写的字。”
“好了,都去洗手。秀韵去摆饭。”
娟娘驱散了孩子们,赶紧给她递上来一盏茶。
“今日回来,怎的脸色不大好。”
卿予摇摇头,她如今是林氏家主,遇到天大的事,只有她安家人的心。
“门外怎的这么吵!”
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惊飞了梁上燕。细细听了,竟然是有人叫骂。
娟娘忙出门去看,回来说,是些泼皮无赖,受人指使,围着林府嬉皮笑脸,指指点点。
“或许是白子杨这个狗东西,看来皇帝对他的那一顿揍,还没有让他收敛。”
卿予让大家不必搭理,然后吩咐祁墨从后门去报京兆尹。
“白子杨敢动我,还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这世上还有个词,叫鱼死网破。”
卿予拍拍娟娘的手背,朝她露出一个笑。
“小姐,这太凶险了。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嫁人,然后辞官。“
娟娘再三追问,还是知道了今日堂上发生的事,她急的不行,也心疼得小姐不行。
“太子废妃,谈何再嫁,除非皇家首肯。没入冷宫已算念着些情分的恩赐了。”
卿予淡然道,不仅如此,李皓宇对她的执念一如当年。
果然得不到的,就会被惦记。
惦记久了,还不知道暴君下一步会如何。
夜里听到瓦砾掉落的声音,卿予披衣出门就瞧见,一个黑衣人正在院子里和一个布衣的男子打斗。
学童们偎过来,都吓得瑟瑟发抖。
“莫怕!”
卿予细看,那个持剑的人原来是崔逖。
黑衣人身手敏捷,招招凌厉,崔逖见招拆招,身形灵动飘逸,如穿行的龙鱼。
卿予让所有人赶紧燃起烛火,点起灯笼,敲起锣鼓。
四邻纷纷亮起灯火,这一招还是奏效。
黑衣人逃遁了。
“谢崔小哥!"
卿予领着孩子们,上前施礼。
“林大人受惊了,如今情势下,请大人以后容崔逖在府中效力。”
崔逖还礼,摸了摸几个小孩子的脸,又从怀里摸出几颗糖果分给他们。
“你的腿与眼睛都好了?”
卿予问。
“托大人深恩,我如今都好了。鞋子里多垫了双鞋垫,看不到那一点跛。”崔逖回答。
“那就好。你怎会深夜出现在此呢?"
卿予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今日经过林府门口,听到有泼皮无赖闹事,我不放心,入夜后,就守在了此处。”
崔逖坦诚的指了指林府的屋顶。他是暗卫,也习惯了待在隐蔽处。
“崔公子,我林某人不愿意连累你。”
卿予说。
“崔逖不走,愿意为大人效力。三尺清风吟,专为铲恶锄奸。"
崔逖坚定的声音落到卿予耳朵里。
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从今日飘逸的剑法来看,崔逖必师从名家。再细细看这人,长身玉立,也是个清朗英气的少年。
”你不是琴师吗?“
卿予问。
”以前是琴师,以后不是了。上面无人,在教坊司里行事也要受气。我待不下去了。想和孩子们一道跟随林大人读书。"
"小姐,就留下他吧。这样我打水,劈柴,能多个帮手。”
娟娘的心还在“噗通”直跳,若没有崔逖,今晚还不知道有多凶险。
“先生,留下崔哥哥吧。”
秀韵与祁墨也不断央求卿予。
尤其是秀韵,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令人不得不动容。
“那你安心住下吧!”
卿予给崔逖安排了南边的院子住。
崔逖执意要护送她回听雪斋。
“原来的我,每日朝堂之上,垂着脖子,眼睛看着地下,从来没有心思去思考,该选何方的立场或者加入文臣还是武将的队伍,只一门心思就数着下朝的时间。
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的俸银,选择煎熬罢了。”
不知道为何,卿予今夜竟然有了崔逖聊天的欲望。
或者是孤寂久了。
在朝堂上当鹌鹑,卿予一点不鄙薄自己的没出息。她可不会嫌命长。
“我那时一心只想夹着尾巴苟活着。就为了能在有生之年,将林府修缮完,再多寻一些藏书回来,让百年林府,不至于湮灭于尘埃故纸里。”
“如今,积极入仕,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府的安危以后就托赖崔小哥了。一旦有事,请照顾好娟娘与孩子们。”
卿予拜托崔逖。
“无论是逃避,还是积极的林大人,在崔逖心里,都是光明磊落的女君子!”
崔逖默默在心里说,以后请你肆意的按自己的心意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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