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麓的官道上,一行马车扬起无边的尘埃。
中间的一辆宽大马车上,叶昀正握着一本医书在看。他身旁的女子,愁眉不展,布衣荆钗,举手投足间却掩饰不了贵气。
她挑开马车的帘子,探头泱泱回望着身后巍巍的长安城。
放下帘子,女子把脸靠在叶昀肩头,歉疚的说,“溪山,是我不好。”
这一去,归期不定。她不再是天溯王朝显赫的五公主,而 是药王谷少谷主的夫人。
“心月,别说这些。”叶昀宽和一笑,摸了摸妻子隆起的肚子。
“赶回去休养一番,你就正好生产。父亲,母亲见了你,定然会高兴。”叶昀洒脱的说。
以后不必在长安应酬这些显贵了,他也正好潜心医术,还能多陪陪夫人与孩儿。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况且那些留在长安这座皇城里的人,看似坐拥繁华,实则人生也并不随心。
天边云霞烂漫,夕阳隐没西山。
叶昀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也同样是黄昏时分。
一年前,新帝登基不久,他正在御书房给李皓宇例行诊平安脉。
李皓宇曾作为兵马大元帅,戍边平叛五年,如今归来,也落下些伤病。
除了诊脉,表兄弟间也有闲话可叙,正聊得兴浓。
小黄门通传金吾将军温铁君求见。
温铁君自小跟在李皓宇身边,忠勇正直,也算天子近臣与心腹。
“告诉他,若事情不要紧,就回去吧。刚娶了新夫人,也别冷落了人家。”李皓宇宽宥的说。
眼前案头堆叠的奏折正在让皇帝头疼,他是明显不想让铁君再给他又添一桩。
可温铁君略带激愤的声音从门槛外传来,他说着话,腿已迈入了紫宸殿的门槛,
“陛下,此事臣若今日不说,怕昼夜 不安。”
铁君一进殿,就直挺挺跪下了。他低着头,固执的一抱拳,大有皇帝不让他说,他就不离开的势头。
“那臣回避,温将军请!”
叶昀收拾了药箱,就要离开。
刚走两步,温铁君伸臂将他一拦,“此事还有疑惑之处,也正好向附马爷讨教。”
李皓宇停下了手中朱笔,好整以暇望过来,温和的道,“朕也好奇,究竟是何事,会让你这般郑重。”
没想到,温铁君膝行几步,到了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上去。
“臣与崔嬷嬷,奉命整理封存太子妃住所,在暖霁殿的在床下,找到散落的几颗药丸。还发现一个药瓶。”
“崔嬷嬷经过辨认,说或许是太子妃治疗头疾的药。臣昨日让军中医士查验,药物一半由麝香制成。”
铁君沉声回禀。
“朕已经废了她了。”
一听和废太子妃有关,李皓宇不耐的摆摆手,示意铁君不要多言。
和那个女人的旧事,他是一点也不想再提起。
可略一沉吟,李皓宇额头青筋直跳,
谁都知道林卿予嫁他一年,就曾两次小产。
她日常服用的药丸,如今查出有麝香,难道是这个女人有意为之?
他瞬间勃然大怒,——
“朕今日要知道,是谁给林卿予做的药?这个心里根本没有朕的女人,前番还摆出一副诚心求子的模样来骗朕。她如此恶毒,简直其心可诛!”
他一脸扭曲,眼眸中都是可怖的恨意。
眼前的春凳晃了晃,那一人高的德化白瓷美人瓶,被一脚踢倒,“咣当”碎了一地。
皇帝已经疯了。他抓起紫宸殿内的名家字画,就撕得稀烂。再挥袖把御案上的奏折都扔了满地。
黄门宫娥见天子震怒,全都“瑟瑟”跪了下来。
怕他们丢了小命,韩克奉赶紧领着伺候的奴才们退了出去。
李皓宇发完疯,眼眸猩红,他屏退了温铁君,却独留下了叶昀。
叶昀知道,这些年,他的皇帝表哥,从来没把他当外人。
他默默拿过那个瓶子,确认是林卿予日常所用的红釉瓶。
取出里面的药丸,外面是黑色的丹药,瞧上去并无异常,用手掰开, 露出深红色的内里,且发散出阵阵幽香。
这制药之人,如此手巧,难怪没被人发现。
叶昀吓得膝盖一抖,也赶紧跪了下来,要知道,谋害皇嗣,罪名够拖出去凌迟了。
“此事若林卿予所为,陛下要如何处理?”叶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壮着胆子问皇帝。
“她杀了朕和他的孩子,朕会恨她一辈子。”
李皓宇恨恨的说,双手攥的死紧,
“太祖皇帝在时,也曾有嫔妃谋杀皇嗣,不仅被秘密鸩杀,还将其九族也挫骨扬灰。”
“所以,若此事查实,真的是废太子妃所为,朕会杀了她!杀了她!”
李皓宇一拳捶在龙案上,气得身子颤抖,抚着心口咳嗽了好几声。
这是把旧疾都给气了出来。
叶昀心中一惊,由爱生恨,由恨生怖。这两厢厌弃,就要取人性命吗?
“圣上,若林卿予冤枉,是被人陷害呢?”叶昀赶紧求情。
“何以见得?”李皓宇咄咄逼问道,一双风流漂亮的长眼睛,满蓄风雷,蒸腾着浓烈的杀气。
“圣上,若她存心谋害皇嗣,为何要用这种自伤的法子,而不是给圣上下毒?”
叶昀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太子妃可曾经是李皓宇心尖尖上的独一份,嫁入东宫后,更是夜夜专宠,让他爱到了骨头缝里。
她要下手,这机会可多得是。
一瞬间,李皓宇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突然,他抬起头,恨恨的盯着叶昀,
“朕知道为何铁君要你留下了,叶昀,太子妃的药都是你经手的。”
他冷冷开口,眼里那不怀好意的杀机又强烈了几分。
叶昀一惊,皇帝喊林卿予什么?
太子妃?
此时他的嘴里,可没有加那个废字。
“若她被人陷害,朕今日可以原谅她。若我们有了孩儿,绝不会离心离德。”
李皓宇颓然的跌坐于御座上,满面哀戚,
“她就算和我生出嫌隙,还几番求我,说想要有我们的孩儿作她依傍。”
“她那日滑胎,血流满地,差点丢了性命。却抱着朕,凄惶的说——阿吾对不起,自责为何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儿。
他的长眼睛里满是伤痛,“知道有了我们的孩子,她欣喜成那样,还夜夜点灯亲手为孩子做衣裳。”
“废太子妃的诏书上其中一条理由是太子妃无所出,是以她若骗朕,就不可饶恕。若她无辜,那背后这下手之人,其心可诛,
“朕非把那人抓出来,千刀万剐不可。”皇帝眼睛里都是恨色。
这一刻,叶昀知道,李皓宇不会对他的予儿下手的,这万千恨意,都转移到幕后之人身上了。
也幸好不是林卿予勾结南安王李寒星,自己包藏祸心,如那样,天子一怒,不知会死多少人。
叶昀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啪”的一声,他脸上一痛。
一本奏折砸到他脸上。
天子冷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叶昀,你亲手为太子妃调养身子,那此事,你该做何解释?”
他连忙惶恐的回答,“请圣上给臣时间,此药出自太医院。臣一定彻查此事,给圣上一个交代。”
“那朕给你一日时间!”李皓宇扬起声音,“克奉,让温铁君领人,把太医院围了,所有人即刻下到天牢,严刑审问。”
“叶昀,你常常僭越朕,朕之前念着你是朕表弟,也愿意宽宥你。可今日你若不能查出真凶,给朕一个交代。那朕的公主姐姐,要为你守寡了。”
叶昀明白,这个药,参制之人,不管是否知情,都难逃一死了。
这次滔天之祸,不知道还有无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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