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判定出来了,按照约定,柳家要交出许州一半的生意给殷氏。
殷瑛知道柳家极有可能在产业上做手脚,所以提出她只要柳家那一半的生意,至于契书上说的百间田庄铺子,她只要一半,剩下的五十间,全部进献给朝廷。
这可就相当于给谢正送政绩来了。
谢正刚调来不久,还没见着安王殿下的面,且那些闹事的佃农才刚刚平息了下来,春种的时日都过了,田地都泛着一股焦色,今年的秋收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早就听说上京殷氏的生意做得极好,若是能在今年这紧要关头带动营收,今年年底,也不至于挨训。
“你当真愿意让出五十间铺子来?”
谢正眼底放光,看殷瑛的眼神,像在看一尊白玉观音菩萨。
说来也巧了,殷瑛一身月白常服,外套的直缀也是月色绣了青竹花样,发髻插了玉簪,少了明艳,真真像一尊慈眉善目,又柔和可亲,还是行走的活的白玉菩萨。
“愿意,不过这五十间田庄铺子如何用,用在何处,大人还需细细考量才是。”
这话,无形间带了威严。
殷瑛在上京同勋贵之家打交道惯了,即便是刻意掩盖,有时无形间会有几分掌事的威信。
谢正愣了愣,怎么用,用到什么事上,百姓又如何在这些事上受益,这些,都是他的政绩,都关乎到他的年底考评。
一句“那是自然”脱口而出。
事后却既恼又惊。
恼的是他对一介商户女子这般杵做什么?
惊的是,殷瑛竟能如此快速地做出这般考量,又岂是一般行商之人?
谢正为防柳家耍赖不认账,特让心腹一道跟去,围在府衙外的百姓一见有人出来了,垂头丧气的还是柳家人,大胆猜测。
“柳家家主怎么在捶柳家少爷?那不是他最宝贝的嫡子吗?这么说来,柳家输了?柳家不是许州首富吗?竟然输了?!”
“那么这日后许州一半的生意和百间田产商铺真的就归殷氏吗?那端记努力了这么久,又是贴钱又是搞什么劳什子限时低价促销,最后偷鸡不成,反倒得到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哈哈哈哈!”
这些生意人说起话来也是戳人肺管子。
也着实是有人得过殷氏的好,也有人遭过端记的算计。
这些都是不能言说的行商经验。
白琉璃扮做的张管事就在人群里,气得暗骂,“废物就是废物,到嘴的肥肉都能送到别人口中!”
而还等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金管事和贺管事则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杜管事,你等等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赢呢,账册我看过,万不可能的事啊!”
贺管事则没问这么多,“杜管事,你帮我同东家说说好话吧,我不是不相信东家,你是知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家子人都离不开我啊!”
杜管事又甩开折扇,“你们啊,从前你们去采买,东家让你们去的地儿你们是一个都不肯去,全挑油水多的地儿跑了,现在又来说上有老下有小,连为何赢都不知道,你们这样的管事,留着又有何用呢?”
说罢便走了。
庄子上的鸡,三娘家的奶娃娃,农户锯子下的木头,这每一处地儿,每一桩事,都少不了他的唾沫纷飞。
曾经他让金管事和贺管事帮忙看个账本,二人都推三阻四,今日可真是活了大该!
殷瑛回到殷宅后,杜管事挑了些重要的事说,殷瑛知她能干,便让他这些时日辛苦些,等谢大人的心腹将百间的田庄铺子的地契到手后,再去拿便是,不用同柳家直接产生冲突。
这时,另一件事也有了结果。
佟管事兴致盎然,“那个王管事还真有问题,他鼓动了好些小管事请辞,自个儿却留了下来,您猜猜,昨晚他去了哪里?”
“柳家?”
佟管事摇头,“非也,也是端记的张管家的宅子!”
殷瑛此行的目的解决了大半,也不恋战,“等柳家的田产铺子到手后,就要辛苦你和杜管事了,此后许州和其余三城的事就交由你和杜管事,至于另寻他人代替金,贺二位管事的空缺人选,你们定,也交由你们管。”
佟管事和杜管事原先是一人一城的管事,如今是两人成了四城总管事,二人感激涕零,好好谢过一番才离开。
等到人走后,殷瑛就静候薛祁的到来。
她和元斟等了许久,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薛祁还没来。
不对。
薛祁从不会迟到。
“可能是出了事,我要去看看。”殷瑛说。
可元斟却横眉看来,颇为生气的哼了又哼,一张俊脸皱在一处,瞪着殷瑛。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今晚,他的表情都别扭了许多。
但殷瑛累了一日,并未察觉。
只听元斟抱怨:
“阿姐就只关心他吗?我在家里等了你许久,你一回来就去书房,这会儿好不容易歇会儿了,你又要去寻薛祁,我在你心里就没有薛祁重要吗?”
神情明明是生气的,可又带了委屈。
殷瑛吁了口气。
还好顶着一张假面,她不敢想象若是元斟本身那张颇为锋利的俊颜说出这般拈酸赌气的话来,该是多大的冲击。
“当然是阿弟最重要。”
人都生气了,自是要哄一哄的。
可谁知一哄,元斟眼眸里竟氤氲起了雾气,万般委屈在眼底化开,人竟抽噎起来,他紧紧抓住殷瑛的手腕。
“阿姐,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是不是忙忘了?”
殷瑛正诧异元斟的举动,就见他猛地松开了手。
头扭到一旁,生着闷气。
应该是她想多了,殷瑛想。
“阿姐没忘。”
去年她生辰还没到的时候,元斟就送了她那般贵重的生辰礼,可许是她当时回礼的举动惹他生气了,等到她正经生辰那日却没有音讯传来。
所以给元斟的这份生辰礼,她早就备下了。
“你随我来。”
殷瑛此刻全然将元斟当做了心智不全的人,也无太多顾忌,将他带到寝屋,从枕边拿出一个玄色锦缎金线绣蟒纹的荷包。
里面是她年节时去慈光寺求的平安符。
纵使她不会嫁给他,她也希望,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能一生平安顺遂,继续同战神一般,守护大曌朝的百姓。
“阿姐,这是你绣的吗?”
元斟抚摸上面的金线蟒纹,很欢喜。
殷瑛本不想承认,但她问过大夫,说等万念引的毒一解,元斟便不会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一切事。
如今洪大夫已经在路上了,也就是说,她同元斟这般的相处,也就只剩这几日了。
“是我绣的。”
她承认了。
烛光并不耀眼,但覆在这张明艳的花容上,随着灯罩里隐隐晃动的光影,殷瑛有些心软。
“里面是平安符。”她说,“荷包是我绣的,我希望阿弟能事事顺心,日后娶位门当户对的妻子,繁衍子嗣,这是阿姐对你的期许。”
“那...”元斟顿了顿,鼓起勇气,“那我能娶阿...像阿姐这样的妻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