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端坐于中军大帐,宴席间几乎被他一人吃了大半的菜肴,以及胡独鹿的尸身,已经尽数被人撤了下去。
营帐的立柱上,插着几根小儿手腕粗的牛油蜡烛,明亮的火光照得营帐里如同白昼一般。
五通鼓,即五十下鼓响。
每十下鼓响为一通,间隔几息,鼓手便会再次抡起鼓槌敲响牛皮大鼓。
赵无咎伸出手掌,每一通鼓敲完,他都会随即曲起一根手指。五通鼓响毕,他随即也就握掌成拳。
而此时,他的中军大营内,已经聚集了十多名靺鞨将领。
他们有的是部落的梅录,有的是俟斤,有的是小设。
这和靺鞨军制混乱有关,有的部落爱用靺鞨本族的官制治军,有的则是以草原突厥的军职来给将领命名。
而等到五通鼓响之后,又有两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赵无咎理也不理,一言不发地就挥动了一下拳头。
趴伏在其座侧的猛虎来福收到信号,站起身子,“嗖”地一下就扑了过去。
恶虎掏心!
那两个来迟的将领,来不得半点反抗,随即殒命于来福的尖牙利爪之下。
“拉出去,枭首示众!”
赵无咎冷脸对伊尔根侍卫们说道。
后者唱喏,立刻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在猛虎来福的逼视下拖走了那两个倒霉蛋的尸首,砍下他们的脑袋去传示全营。
赵无咎不担心营啸,因为营啸通常只会发生在士兵夜半睡得正香之际,而此时由于发现丸都山城扶余人的夜袭,之前吹响过号角,又擂了五十多声鼓,他不信有哪个士兵此时还能安然酣睡。
而被赵无咎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手段所威吓,中军大营内的那些将领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口,小心谨慎,不敢发一言。
赵无咎扫视了一遍众人,朗声道:“丸都山扶余守军夜袭咱们大营,黑水部梅录保活里已遵我号令出营拒敌。
伯咄、安车骨、拂涅、号室、白山,尔等几部军将,立刻回去点齐兵马,不带辎重寄养,跟我从后营出去,迂回敌后。
军令从速,不得延误!”
赵无咎向这些人下达了指令。
这些人里有几个梅录,他们之前都参加了胡独鹿和保活里组织的那场梅录会议,知道两大部落已经商议好了,不准备硬抗扶余人的军队,而是准备佯装兵败,趁着入冬前的一点时间赶紧带上此次南下的收获,回到老家“猫冬”去。
只是,他们没料到,那个明明之前表明态度的黑水靺鞨保活里,在联军遭到夜袭之后竟然主动带上自己的部落勇士去拒敌,去承受可能出现的最大损失。
这人难道是转了性子?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而且,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有几名白山部落的将领跳了出来,询问他们的梅录胡独鹿去哪里了,并且声称调集所有部落士兵,没有胡独鹿出面可不行。
听得此言,赵无咎随即就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走到白山部的那几名将领面前。
他那九尺开外的身高,居高临下的俯视,无疑给了那些人极大的压力。
赵无咎举起了巴掌。
那些人吓得立刻向后“腾腾腾”倒退了好几步,把其它部的一些将领都撞得东倒西歪。
然而,赵无咎并不是准备抽他们,而是伸出一根食指,对着他们摇了摇。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说,“梅录胡独鹿和梅录保活里刚刚就在我的中军大帐,就你们达成的共识,我们三人重新拟定了一个新决议。
打丸都山城,毕竟利大于弊。而不打上一场,怎么能知道能不能打下来呢?
两名梅录之前就有所准备,他们在扶余人之中安插了一些人,拒敌时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除去没坦言胡独鹿已死的事实,赵无咎说得这一番话,里面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换而言之,白山部的几名将领也知道他说得都是真话,心底对其命令的抵触感立时冰雪消融。
在说服了白山部的将领之后,加上黑水部已经用行动作出了表态,其余那几个小部落的将领们自然没有也不敢有异议。
他们分别回到营地各处,按照赵无咎的指示,让其所辖的部落战士只带上武器和马匹,放弃了辎重和一些不便于携带的财货,速速集结于营地后方。
而赵无咎则带着他的伊尔根侍卫们等在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拔出了七八根木垒柱子。
那些靺鞨士兵看到入地三尺、双手合握的原木被赵无咎拔萝卜似地,单手从地里轻易拔了出来,虽然他们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都将这位大周来的小将惊为天人。
“人噤声,马衔枚,控制马蹄声,所有人跟我前进,向敌后迂回。”
此时,赵无咎已经穿戴好那身“铁猛兽”铠甲,手中的大锤就扛在肩膀上。
他的声音透过兜鍪的面甲传了出来,铮铮然如金铁相击,闻者无不头皮一紧,心里也会因为畏惧而不由自主地选择顺从其言语。
就在这三千多靺鞨士兵,陆续走出了大营临时开的“后门”,跟着赵无咎的身影走了出去之后,那些被他留在营地里的一些伊尔根侍卫,则在着急忙慌地给自己身上套上扶余人的军服。
而与此同时,营地辕门数百步开外,黑水靺鞨梅录保活里挑了一处开阔地,厉兵秣马地刚刚摆好了阵势。
带队夜袭的丸都山城傉萨于支留,因为发现己方夜袭已经被发现,所以干脆点起了灯球火把,打出了自己的大纛旗帜,他带着的人除了少量轻骑之外,大部分都是步兵。
那些步兵组成了几个长枪阵,其中掩藏着一些刀斧手和弓箭兵,向着保活里的人就推进过来。
而在两军对射了一轮之后,保活里就发觉不能这么打下去了。
因为对面扶余人使用得都是步弓,射程比他的部族们使用的骑弓要远至少数十步。两边对射,他的人根本射不到人家。
不仅如此,虽然他已经尽量找开阔地了,但赵无咎之前选择的这个大营设立地点,地形就像是个大号的锯嘴的葫芦,开口的地方实在太狭窄。
靺鞨轻骑不好展开,也不好对敌人发起骑射攻击。轻骑不是具装甲骑,失去了机动性,一旦被长枪方阵绞进去,那绝对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该死!那家伙空有一身个人勇武,可却是个不知兵的家伙,误我甚矣,误我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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