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兄!”
泉男建赶忙回首叫了声,他在呼唤泉男生,这时候只有泉男生发话才能令局势得到开解。
“大周使节团就在前面……脊令在原。”泉男建快步走到泉男生马边,为其牵马执缰,并轻声附言。
脊令在原,这是《诗经·小雅·棠棣》里的圆锯,意思是脊令鸟在原上为自己血亲飞舞悲鸣。
这首诗后面还有一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泉男建这是在提醒泉男生,现在可不是让自家人的矛盾暴露在外人面前的好时机。毕竟,他们还得齐心协力,才能做一些事情。
然而,对于他的提醒,英俊的泉男生丝毫没有任何动容,一点也不像泉男建记忆里的那个温文尔雅、可以欺之以方的忠厚兄长。
“嗯?”
泉男建心里顿时大为诧异,此时此刻,他也有点麻爪了。他计划的剧本可不是这样啊?
好在,就在局势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之际,从扶余王宫方向来的那队镇军大营士兵之中,又有一个人跑了出来。
此人头上戴着颇具汉家特色的进贤冠,身上穿一件绛色的鸟纹短襦,领与衽饰有黑红两色主副襈,左右两大襟交叠在身前,脚上蹬着一双平头皮履。
以穿着打扮来看,这人典型是一名扶余国的高等文官。他的官服和大周有些类似之处,只是大襟交叠的地方是在胸口正中,这是扶余的异俗之一。
只是,等这人跑得近了,一高声开口才显露了底色。原来,此人可不是文官,而是一名太监。
他的嗓音虽然不难听,但是却相当尖锐:“哎呦呦,各位,各位。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怎么还要弄得火气这么大?大王早就在安鹤宫准备了排宴,宫娥舞女们也都等着吹拉弹唱了,就等着诸位去吃酒咯!”
这个宦官一脸谄媚,可是他所行之处,不仅那些镇军大营的扶余士兵纷纷行礼,就连在街边和扒墙头看热闹的扶余国官员子弟们也全都对其礼貌地作揖问好。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个宦官位高权重。比起大周那位“内廷宰相”高阿翁,扶余国的这个太监总管朴不成,可还兼着掌管外事的“太大兄”之职!
在扶余国的朝堂上,唯一够资格和泉男建这个“小冢宰”分庭抗礼的,也就剩这个阉人高官了。
刚刚,朴不成先是远远朝泉家的队伍招呼了一声,挥了挥手。接着,这个太监就迈着小碎步,趋至大周使节团的队伍之前。这人很聪明,分寸感极好,没有强行闯过使节团的护卫队伍。
交手作揖,遥遥对骑在马背上的郭老夫子行了一个全礼,朴不成才再次开口,这次他换上了大周官话。
虽然他的大周话有些古怪的口音,但是却并不影响人理解,想来这人也是下功夫学过的。
“见过大周使者,吾王遣我来迎接贵使,移步掖敲,前往安鹤宫一叙。”
然后,朴不成脸上堆满了笑意,对郭老夫子说道:“我好几天前就听到喜鹊叫了,还心说有什么好事情,结果今天就被吾王派来迎接您。
大周太子少傅、中书令、国子学祭酒,郭元朗,郭公。
我可是听说了,您年少时就科举得志,被赞为大周的文曲星下凡,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了海内鸿儒。
这等神仙般的人物,今日得见,朴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哈哈哈哈!”
在恭维之中,朴不成也隐隐透露出了,他对于郭老夫子的了解。
“郭公,还请下马,快些随我入宫去罢。吾王可是对您的学问人品仰慕得很,就等着向您讨教学问了。”
朴不成挥了挥手,镇军大营那队兵马立刻左右分立于道路两侧,露出了中间的一条通路。
只是,在这条“路”的宽度,根本不允许使节团众人纵马通行。
图穷匕见,就在此刻。
别看朴不成说得恭谨,可是他的目的就是逼着大周使节团的使者,在“见识尊胜”之塔处下马步行。
这样一来,大周使节团的使者,也就变成了和扶余国的臣僚们一样的待遇。而“大国之臣当为小国之主”,这句中原王朝使者自古以来的豪迈宣言,今日也就被刺破了。
也正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大周使节团刚刚才会有方才的遭遇——前有镇军大营的士兵拦路,后有金城泉男生带兵入城——前后夹击,被人堵在了路中间,还被两侧看热闹的扶余国官家子弟们看着。
而面对这样的情势,郭元朗自然不会任由自己被扶余国的人牵着鼻子走,因为这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
他这次来扶余国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和谈不假,可是这和谈并不是因为大周无力攻伐扶余,而只是想要暂时与其休战以免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
虽然现在还没有见到扶余国王,但是如果此时表现出退让,流露出了软弱,那么他们在和谈之中就会失去优势。再然后,就很可能被扶余人抓住时机,攫取到一些大周既不想给,也不应该给的利益。
“副使者赵无咎听令!”
郭元朗大声道:“赐尔旌节,假节钺,为吾等荡平前路。”
听闻此言,赵无咎抱拳唱喏,接着便像一尊铁塔般移到了郭老夫子马旁,将旌节双手接过。
也不管他人异样的眼神,他拿出根早就准备好的、牛皮混合铁丝搓成的绳索,将旌节绑缚在自己背上,高高竖起,接着就大步走出了使节团的队伍。
“额,这位将军是……”
面对这样一个铁甲壮汉,朴不成也只能仰头才能与赵无咎搭话,可赵无咎显然不愿与其废话。
咚!
赵无咎直接将肩上扛着的重锤砸到地上,重逾两百斤的大锤,一下子就将这条街道上的一块石板砸得四分五裂。石屑、石头子迸射而起,溅到那朴不成身上,后者养尊处优已久,甫一吃痛便叫苦不迭,“哎呦”着跳脚躲到旁边去了。
化身“铁猛兽”的赵无咎,拖着铁锤,一步步走向了扶余国镇军大营的士兵。
“嗤啦——”
而随着他一步步前行,拖在地上的铁锤,竟然在青石板地面上硬生生“犁”出一道沟壑。
周围的那些看客,无不大感咋舌,心下大奇道:此何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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