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粘罕以下皆莫之能及”——宋·徐梦莘《三朝北盟汇编》
…………
“报——”
背上绑着两条长长锦鸡尾巴的骑手,一边口中发出不间断的吆喝声,一边打马飞奔。
这人乃是大祚荣学了大周军制之后,在粟末靺鞨部落里设置的“押官”。
其它靺鞨人部落的、那些贪婪又年迈首领,他们只会用“梅录”来管理部落里的武士。
大祚荣每五百人设置“押官”一人,专司如实通传交战时的军情和军令,以方便他对部落武士进行指挥。
“——大祚荣,那个‘狐狸脸’施展了妖法,我们前线有些武士中了邪祟,正如妖鬼般撕咬周围的同伴。”
押官的话让大祚荣脸色一凝。
因为当邻居当了百多年,所以他们粟末靺鞨对于扶余国的情况相当了解。
事实上,在战前大祚荣就听过扶余国这位新晋北面将军的传说,知道那个泉男建为何被唤为“狐狸脸”。
而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大祚荣之前亦是许以重酬,在东牟城里延请了一些“高人”来助阵。
“来人,请那些萨满出阵!”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大祚荣当机立断。
很快,粟末靺鞨部落的武士阵中,就走出了几名服饰与其他人相差甚多的老头、老太太。
这些人身上全都穿着鹿皮袍子,袍子上面还用鱼鳔胶沾了花花绿绿的鸟羽,头上戴着高矮不一的神冠。
区别则在于,有的人神冠上插着鹿角,有的人则系着一段或者几段的熊皮。
这些人皆跣足而散发,不像一般靺鞨人那样髡发或者结成发辫。
他们都一手持着兽皮做的大鼓,一手拿着法刀;而且他们的腰间都系着的五色丝绦腰带上垂着一串串的铃铛,可奇怪的是,走起路来却一丁点的响动都无。
“点火!”
“把牲口带来!”
“请神上身,诸人退避!”
这些萨满之中最年长的一个老妪,一边交代着自己的需要,一边弯腰用法刀在地上画了个圈子。
不多时,就有人把准备好的干柴堆在圈子里,点起了一团篝火。接着,又有人将三根长矛,矛尖向上,插进了火圈外的地里。最后,一个人牵来一头蒙着眼睛、堵着耳朵的纯色公牛,还有几人合力用笼子抬着一只羊和一只猪走了过来。
这时,有个萨满老头走了出来,除了法刀之外,他腰间还别着一把二尺长的宽背刀。
他将法刀咬在口中,屏住呼吸,抽出宽备刀,三下五除二……
一颗牛头,一颗羊头,一颗猪头就被其斩了下来,这人的鹿皮袍子也被三牲的血液染红。不过很奇怪的是,就好像海绵吸水一样,那些血液很快就渗进了他袍子里边,外面看不出来半点血渍。
他将三牲祭品,挨个插在矗立着的长矛尖上,然后便收好宽背刀,又将法刀重新握回手里。
“阿嬷,”他用沙哑的嗓音道:“可以开始了,祭品已经备齐,请神降邪祟!”
而就在他刚说完此话,那个一直观看着篝火的最年长老妪,身体刹那间悚然抖动起来。
随着身体的抖动,就好像无意识似地,她还用法刀将自己鹿皮袍上系着的几个小小布包皆尽挑破。
这些布包里面,装着的是尽是一些风干后的草药,以及和其它从动物身上取用下来的巫药。
阿嬷将其全都一股脑地投入到熊熊燃烧的烈焰里面,一团圆环状的烟气从篝火上方升起,紧接着就向四周蔓延开去。
这烟雾的味道倒是不算难闻,可却有些古怪。而且,凡是闻见味道的人都觉得自己精神为之一振,耳朵、眼睛这些孔窍似乎都被重新打开了一样。
与此同时,闻见烟雾的人全都听见了来自篝火旁边的,那由所有萨满合力敲响的法鼓声。
“咚、咚、咚——”
以及数个萨满混成一起的,难辨雌雄,更难辨何人的唱调声。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户户住毡帐里边。
鸟奔山林,虎归山。
鸟奔山林,它有了安身处,虎要归山方才得安然……诶哎嗨呦……”
那些萨满绕着一圈,一边围着篝火跳跃、旋转,一边用法刀的刀背敲响法鼓为唱调伴奏。
寻常人只能听到鼓声,只有耳聪目明,又或者说,灵觉足够敏锐之人才能从那“咚咚”鼓声的掩盖下,听见那些由一串串法器铃铛发出的“丁玲咣啷”的响声。
“……先请老胡仙驾上前看,看住那管狐不让它乱。”
在众人的唱调中,为首的萨满老妪突然改口,念出一句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唱词。
而随着她的这声念叨,她头上神冠挂着的七条熊皮带子一下子绷直并且向前垂落,像是栅栏般遮住了她的脸庞。
这是因为,她的面相也发生了改变,将面庞遮住,就是为了不让周围“凡夫俗子”们看清这种变化。
她的眼睛变得细长,鼻子也向前凸起一点,嘴角边的绒毛胡须绷直起来。
隔着层层军阵,这个完成请神上身的老妪,就用双眼看到了正在两军阵前盘旋的一股黑气。
那正是泉男建施展阴阳术,以小儿心肝祭品供奉换来的妖鬼之能。也即,虽然是被那泉男建唤作“镰鼬乱心之术”,但其实却是“管狐”的能力。
“那个小子在耍诈,可惜被老仙看破了。”老妪的声音在所有萨满耳朵里响起,“他这个倭国巫女的后人,请来的根本不是镰鼬,而是名为‘管狐’的妖鬼精祟。老仙已经盯住他了,你们并肩子上就行!”
这个老妪一边说话,一边跳舞。她明明也是绕着篝火转圈,可是却能凭借旋转身姿,令自身的目光始终朝向两军阵前的方向,死死盯住那方正在不断作用的秘术。
萨满,这个词原意就是“知晓者”、“智者”。之所以说那名老妪是这些萨满的领头人,就是因为有了她堪破诡计,其它萨满才好相机而动,施展各自的请神秘术。
而真正的斗法,亦随之真正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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