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
听到贾小郎君喊出的报价,赵无咎摆了摆手,并没有即时答应。
他又指了指镂空的影壁,斗鸡场内大胜一场的吉儿似乎也并不想现在就归笼,它正在场中到处乱窜,和那驯鸡人你逃我追,“玩”得好不快活。
“这……”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斗鸡场边那一排楼阁上就传来了一阵喧嚣。
“让我们那扶南赤皮再上一次!”
“就是,就是,花了几十贯钱,就打斗了个片刻,看个什么劲?”
“不就是鸡冠子被啄破了吗,这不是小伤,怎么就被判负了?”
“不公!不公!”
那伙来自扶南的使者,纷纷大声抗议。他们一来是为了自己押注的银钱而感到心疼,二来也是为那只扶南赤皮的落败而大感不平。
除了抗议之外,他们还将手里的杯盏尽数丢到楼下,砸在斗鸡场的地面上。碎片四溅之下,没有穿鞋袜,只穿一条犊鼻裈的驯鸡人吓得抱头鼠窜。
“殿…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下了烧尾宴单子,从孙羊正店跑过来的那个索元礼,一上楼就听见“叮了咣啷”的声音。
这个康国豪商、未来的丰都市监,立刻趋步而行,凑到了自己那根大粗腿的旁边,小声地询问这是怎样一桩事情?
哪里来的蛮子,竟然敢在大吉昌造次,这也忒无礼了。
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人搅扰了李生金与其宾客的兴致,定然是落不了个好下场。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二皇子泽王殿下,此时却并没有恼怒的意思。
“看——郭——郎——戏。”
李生金指以口型回答了这个索老,而且就像他所说的,他现在也只想看戏。
他想知道那位李相长子李津,遇到这种事情,准备怎么办?
而如果李津知道他怎么想的,那这位宰相之子一定会对其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办?
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呗。
谁让他是因为听了他阿爷的命令,所以才来宴请这帮“南蛮”使节的呢。
而且,这个扶南国最近很有用,就连他的阿爷也嘱咐他,不要轻慢待之。
大周南陲边境交州与林邑国接壤,林邑王最近一直蠢蠢欲动。近几年来,林邑国几乎每年都要小不刺眼地暴犯边境一两次,掠夺商队和边民的农田。
而扶南国与大周并不接壤,却位于林邑国的南面,若是能处理好与这个小国的关系,对林邑造成南北包夹的态势,目前对大周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扶南使者们一鼓噪,被架上去的李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栏杆旁边,向院子里喊闹:“贾家那显德小郎,吾乃果毅校尉李津,还请出来一叙。”
“这是在唤你出去吧?”
侧院镂空影壁旁边,赵无咎有些好奇地问向那个贾家小郎。哦,对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叫贾显德了。
那贾家小郎叹了口气,只得冲着赵无咎抱了抱拳,先行告辞离去。
很快,这个少年人就出现在了楼阁之上,对着以宰相之子李津为首的一帮使者们挨个行礼。
虽然他父亲贾昌因为善于养鸡驯鸡而为圣人天子所看重,并且在上林署为官已经十余年了,但这为官并不是什么正途,亦无法封妻荫子。
贾显德没有官身,只是一介布衣,对于有个散官官位的宰相之子也得老老实实行民见官之礼。
不过,那李津在其面前也不怎么托大就是了,毕竟他也知道这位大吉昌的少掌柜小时还被圣人天子抱过。
“显德,我在这里托大一句,下一场能否加赛一次,让那只扶南赤皮再斗上一场?一来,我看它也就是受了点伤,应该还有余力再战;二来,这些外邦贵客见到洛京有自家国内的斗鸡,见猎心喜,也想多看看。”
他在“多”字上加重了语气。
意思也很明显,他就是想要贾显德“稍稍安排”一下,好让那扶南赤皮胜上几场。
老实讲,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大吉昌斗鸡正是因为从不作假,所以才会引得那么多洛京显贵前来捧场。
更何况,今日这巳时场有点怪,又不是只有李津他们一帮人在……
贾显德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先将目光看向不远处楼阁里坐着的李生金一行人,结果看到为首的那位泽王殿下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接着,他又扭头看向旁边另外一处楼阁,那里也坐着一些客人。
而就在这时,“划拉”一声,那出楼阁的幛子门也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两个虽然身形较矮,但是无论面容还是装束,都与周人几乎一般无二的男人从楼阁里走了出来。
“晁欢,晁乐,两个倭人也来此看斗鸡?”李生金同样也注意到了那俩人,他认出这两人是谁。
和那些“南蛮使者”不同,晁欢、晁乐两兄弟乃是倭国遣唐使出身,可是都均已经在大周为官好几年了,李生金在朝堂上不止一次见过这两个人。
在李生金印象里,这两人平素就以大周之臣自居,以大周风物为美,对于故国没有半分留恋之情。
而就在李生金思考什么的时候,那处楼阁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慵懒的呵斥。
“尔蛮夷也,何敢狺狺?”
这声音令李生金其无比熟悉,同样也让他从心底就感到十分厌恶。原因无它,单纯就是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和他从小就不对付——说出这话的不是旁人,而正是那位“轻薄公子”薛承誉。
人未到而声先至,故谓之曰:先声夺人。
等到李津身边那伙大周南陲小国使者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被人家骂了,正欲张嘴反骂回去的时候。
穿着一身素白绫俏,头上用楠木簪子将头发挽成道士冠模样的年轻公子,这才迈步走出那座楼阁的门口。
“二表弟,还有小津子,”薛承誉朝在场另外两个身份同样高贵的人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至于说其他人,他都懒得去搭理。
然后,他就谑笑着看向了那几个扶南国的使者,说道:“你们想再斗过一场,可以啊。”
他又对贾显德道:“小贾,底下那只‘吉儿’——谁给它起的名字,也够怪的——是不是咱们洛京斗鸡的鸡种?
是的话,就再来一场。
把你们巳时场所有斗鸡都放上来,来一场混战,看看到底那只雄鸡能战到最后?
我就押咱们洛京的斗鸡三百贯。”
说完,他就看向那伙扶南人,眼神里流露出的玩味神色明显得就跟直说了似的:你们敢不敢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