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三载,六月初五,未中。
洛京,城西南,正平坊。
虽然赵无咎未曾来过洛京,可“怪道人”李淳风曾指点过他:找到国子学,就能找到那个郭祭酒。
择人问路了几次,他便知晓了国子学原来开设在正平坊,而夫子庙、国子学皆设在此坊。
至于说,正平坊所在的位置,同样也不难找。
沿定鼎大街往南走,看见城外伊阙和绵延数里的石造佛像,于大街东侧众豪奢贵人家宅旁附近,寻得一条闹中取静的街道,拐进去一路向东。
即便是隔着坊墙,也能很轻易看见一片密植的槐林,而有这槐林所在的地方便是正平坊所在。
穿街过访,角门趋入。找到国子学,赵无咎虽然不得进门,但还是向守在门口的白衣苍头递交了李淳风为自己写的荐书,言明了这是“故人”交给郭祭酒的书信。
而一听到“故人”和“郭祭酒”,那个本来一副爱搭不理样子的苍头,倏尔间便抬了抬眼皮,脸上亦随之露出了 讨好似的笑容。
接过信的苍头朝赵无咎抱了抱拳,说道:“这位郎君还请少待片刻,待我将信笺送与祭酒大人一观。”
说完,这人便扭头转身,大步走进了国子学的进贤门。
阳光透过槐林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赵无咎的灰布衣衫上,多少显得有些寒酸和风尘仆仆。
国子学门前,往来无白丁。经过此地的读书郎们,一看到赵无咎这副打扮,不由得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而大约等了两刻钟,他也才见到那个苍头荷着个束囊从院子里匆匆走出。
赵无咎见状,连忙迎上前去,拱手了一礼。
苍头将束囊递给赵无咎,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加亲切:“赵郎君,郭祭酒已经看了您的信笺,只是郭老今日实在庶务繁多,不便相请一谈,故而特命我将这些物事交予您。”
赵无咎接过之后,打开一看,发现袋子里装了一份房契、一枚玉环,以及一封盖了“郭元朗”印钤的便笺。
那苍头见赵无咎面露困惑之色,便解释道:“这位郎君,郭祭酒大人吩咐,这些皆是您所需之物。”
说着,他便将房契递给赵无咎,说道:“这是一份履道坊的宅邸房契,距离国子学也不远。”
大周洛京城的宅邸房契,和常州府东山城那样小地方的房契,自是有许多不同。
除了写明了邻里的互保具结以及宅邸几经换手之类的信息之外,那硬壳纸上赫然还用墨笔绘了宅院的大体形制,让人一目了然。
“素未谋面,仅凭一封书信就送出一套京城的房子,这可真是大手笔了。”赵无咎心头不由得感慨万千。
若非之前有那“怪道人”李淳风为他打的底——“郭家那小子会为你准备妥当一切,到时候不管是啥,只管收下便是”——赵无咎此时定然不会泰然自若地将这份房契收入手中。
而看到赵无咎脸上没有露出喜上眉梢之类的夸张表情,一直小心观察着这个少年壮汉的苍头,心头亦是大感惊奇。
他不会觉得赵无咎不晓得这份房契价值几何。毕竟,洛京神都寸土寸金,世所共知。哪怕就是一间茅厕,也能在其它州府换一套小院。
而赵无咎拿到房契之后,依旧能淡然处之,这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别看此子穿着寒酸,可恐怕也是某个世家出身,如若不然……”
就在苍头浮想联翩的时候,赵无咎继续翻看袋子的东西,发现里面还有一枚白玉环,便拿起来问道:“这玉环又是何物?”
苍头答道:“环者,还也。这是郭祭酒大人赠予您的信物。旬月之后,可凭其来参加‘释菜礼’。参加了释菜礼,小郎君就算完成了进学之礼,录入国子学的门墙。”
“原来是开学仪式。”赵无咎点点头,用自己的想法理解了一下这个仪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释菜礼乃是国子学中一项重要的礼仪。
每逢春秋两季,学子们便会聚集于学宫,携带新鲜蔬果祭祀先圣先师,以示尊师重道之意。礼毕,学子们还会相互交流学问,展示才华,是国子学中一大盛事。
虽说也可以将其看作是开学仪式,但这种仪式可不是所有学子都有资格参加,只有被国子学祭酒所看中的青年才俊才有资格获得这枚玉环。
而且,除了国子学的人之外,朝中重臣和太子本人都要场参与这两场祭祀。
有时候,甚至圣人也会拨冗驾临国子学,祭祀先贤,外加考验各才俊的学问。
可以说,学子们参加这场释菜礼,就和提前参加一场科举殿试没什么区别。如果能以此机会得到某些上位者的青眼,他们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机会就来了。
赵无咎还不知道,这枚玉环要是让其它学子看到,会惹来多少双喷火的眼眸。
他继续检视袋子,最后一件东西是一张洒金便笺,连个信封都没有。而且,这张便笺上也只是用行书草草写了一句话:“致陈柯贤弟,此间有常州赵无咎者,德行高洁,实乃挽郎之佳选。”
陈柯何人,赵无咎不认识。不过,那苍头告诉赵无咎,这一半天将所有东西收拾妥当,只需要去趟礼部衙门,将这张便笺呈递给门人,自然会有人为其代为转交。
“这张便笺上的这手字,外加郭祭酒的私印——‘在德在明’——那些人不会认错的。”见赵无咎有些不明白,这苍头便又多解释了一句。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说明,那位“陈柯”其实现如今的礼部尚书。而这位亲手给陈尚书写便条的郭祭酒,曾经当过前者的座师。
当年陈尚书科举夺魁,高中状元,在那鹿鸣宴上,这位当时还是左仆射的“郭祭酒”曾赋诗一首,以勉励那届高中诸多进士大才:“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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