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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进鲜船(1 / 1)

造样、印鉴、内容程式,敖仓的城门老吏从赵无咎的注色经历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家累世为吏,吏道一途算是有着家学渊源,注色经历上哪怕有一点假的地方,都不可能瞒过他这双鹞子似的眼睛。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真得不能再真的注色经历,他看过之后却不由得生出一种“真是假得很”的不真实感。

症结在注色经历的内容上面。

在他想来,能够获得一个“适挽郎”机会的官宦子弟,既然有注色经历,那怎么着上面都得是萌祖宗余荫有个流散官的虚职。

这个赵无咎小官人,确实是有一本注色经历在身上,可上面的记录的、他之前的经历竟然是常州府东山县的一名壮班衙役 。

注色经历一经书写,便不能随意涂改,而只能“贴黄”。

所谓的“贴黄”是指在公文书写错误的地方,额外贴上一张用黄柏汁浸泡过的纸条,再在这张纸条上面重新书写。之所以要用黄柏汁浸泡的纸条,是因为粘贴要用到浆糊。朝廷的公文都需要留档存放,浆糊哪怕干透了,长时间储藏也有可能生蠹虫,而黄柏汁液可以起到驱虫的作用。

而赵无咎的注色经历上,没有一处贴黄的地方,这说明他当过装扮衙役的记录不是有人后来胡写的。

“真是怪哉,明明是一个官宦子弟,家里也能给他搞来一个‘适挽郎’的资格,何苦还要进公门当个连‘吏员’算上都有够勉强的差役?”

不过,疑惑归疑惑,在确认注色经历不是作伪的之后,这名老吏还是将其恭敬地还了回去,并且热络地将赵无咎放行进入敖仓城。

进城门的税费,也仅仅是两匹骡子一匹缴纳一枚肉好。而不像对待普通平头百姓那般,凡是被牲畜驮着的东西都需要被计作货物,均要课之以“三十税一”的行旅商税。

缴了城门税,赵无咎便牵着两匹骡子进了城。一边走着,他也一边想着:“我还说呢,是不是这大周各个地方,是不是都像东山县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商客旅者。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了。”

想要增长见识,需读万卷书,亦需行万里路。这世间很多学问,可不仅仅停留在文人骚客的笔尖之下。

出了“新手村”一样的东山县,只是几天工夫,走了几百里路,他就学到了很多以往无法接触到的知识。

见识了敖仓的漕运繁盛景象,他就认识到自己以前眼皮子的一些浅显之处。

大周是重农抑商不假,各地行租庸调的农税法没错,可是商客旅人却未必真像他以往想的那样稀少。

至少,在敖仓这样的大城市,从各地来到的商旅们其实还是挺多的。而只有像东山县那样的小城市,才会鲜有商旅到访。

这和朝廷收商业税的法子有关:不像农田就在那里,户曹可以按照黄册挨家挨户地收取税赋,大周想要收取商业税也只有榷场和城门税两个渠道。

榷场就是官营的大市集,想要进去做买卖,买卖双方都需要缴纳一笔定额费用。林家经营的那个鬼市,显然就是借鉴了朝廷的榷场。

而城门税则是对商旅的贩卖货物,先估价,后收取一笔“三十税一”的商业税。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如非必要,那些贩运货物的商旅一般都不会在运输途中进入其它城镇。

他们更习惯在一个地方把货物置办好之后,直接一路将货物运到要贩卖货物的大城,途中也就只需要缴纳一笔“三十分之一”的税赋。

因为这个比例虽然是定死的,但是执行起来城门吏的操作空间太大,后者只需要将估价提高一些,那么商贾们所需缴纳的城门税就要提高许多。

若是中途入城次数太多,商贾做上一次买卖,最后说不定还会折了本。

至于说像东山城那样的小县城,也只有之前林家的商队会进驻。

反正,东山的城门吏也不敢向林家商队收取城门税,他们想进城自然就进得,而其别人家的商队则没有这份便利。久而久之,东山县城的大宗生意,这才被林家全部垄断到自家手中。

当然,这也只是小地方的豪强才能玩得出的把戏,赵无咎很好奇像敖仓这样的大城“豪强”会是什么样?

“或者说,像这样的的大城里,还会不会有豪强?”

走过城门洞,穿过瓮城,赵无咎不由得回头望了望这算上敌楼之后,足足得有五六丈多高的巍峨城门。

它的两侧皆是外包砖壁的夯土城墙,而这座城门本身却是整体由青砖垒砌而成。敌楼的顶脊铺着一层层的乌瓦,质量比东山城一些富户家里的瓦当都要上乘,而在屋脊两端还坐着嘲风、睚眦之类的龙兽雕像。

扭过头,赵无咎牵着骡子,迎面看见的便是一条四丈宽窄的“骡马道”。这是按大周营造形制的说法,和东山县城有且仅有的“步道”不同,敖仓城的主路都是“骡马道”——道路底下都经过夯土硬化,路面则是用一条条长短不一的青麻石条拼接而成,并用河滩里捡来的鹅卵石补缀了空隙。

“骡马道”上的车马络绎不绝,行人摩肩接踵,一辆辆堆满货物的宽尾厢车在赵无咎眼前摇晃。

那些货物不是湖绸,就是苏绢,甚至还有更加名贵的蜀锦,看来这地方有很多跟着漕船从南面来的客商。

而在主干道路两旁,则开着两排“廊铺”。除却酒肆食摊、引车卖浆之流,更多的还是用于抵押货物以换取资金周转的质库典铺,以及专门寄售物品的寄付铺、解柜坊。

这些店铺旗幌交错,匾牌相邻,店里的雇工学徒全都站在门口,用尽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卖力吆喝。

走了半日,肚子也有些饿了,赵无咎干脆就找了一家面铺子。坐下之后唤来过买(店小二),要了两碗羊肉汤饼,外加烙饼两张,咸菜若干。

等到吃食上来,店家还给他端过一个蒜汁罐子,蒜汁用捣碎的蒜末、醋醴、盐粉、葱姜末、茱萸籽加以调和,或许是为了照顾南来的客商,里面还加了一些水芹丁。

“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这道理看来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赵无咎乐呵呵地想着,然后又拿出一块昨夜烤的虎肉干,随即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这几日赶路吃的都是干粮,吃上口连汤带水的热乎饭菜,也是一桩人生乐事。

用过午饭,赵无咎不欲在敖仓多做驻留,他想要赶紧去河边渡口寻一艘进鲜船,搭乘这种快船直接北上洛京。

进鲜船,指的是一种专门从南面运送鲜货贡品到洛京的漕船,这种船普遍体量都不大,运的货物也都是供给洛京贵人们吃的、南方特产的生鲜水果。

赵无咎之所以知道敖仓有这种船,也是老道士李淳风的指点。老道士告诉他,只要搭上一艘进鲜船,短则两日一夜,长则三日,必定能抵达洛京城。

进鲜船在沿途在其他地方,除非遇到堰隶闸关需要等候水位,其他时候都是不停的。它们只会在敖仓北上时,船老大临时停靠几个时辰,用来检修船只——济水漕运不能有沉船,靠近首善之地的洛水更不能有,因此就是进鲜船也得接受检查。

这时候,船老大要忙于船务,而负责押送货物的纲首则正好整理货物。

那些从南方运过来的、腐烂或者品相已经不好的鲜货会被当场处理掉,只留下最好的鲜货运往洛京。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不大的进鲜船,在敖仓这里才会出现空位。往往只要给船上的纲首和船老大一笔银钱,就能在此地搭乘上进鲜船,更快、更便利地赶到洛京。

进鲜船停靠的泊地很好找,在敖仓济北城以北,寻得一处聚集大量人头的地方便是找对地方了。

因为进鲜船抛售“临期”的鲜货,所以吸引了很多人商人前来挑选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而这些商人也吸引一些引车卖浆之流,在此地形成了一个沿这码头的小市集。

赵无咎牵着两匹骡子,走了过去,一时间惹来了不少窃窃私语。他这副身板很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小哥,你这骡子愿意割爱吗,易手就给你五贯钱。”

“甭听他的,界俩大牲口看着就是从军中替换下来的好货,一共六贯钱,放心小哥,我也给你现钱。”

敖仓的商业氛围,明显比东山县强多了。赵无咎觉得,以他这种壮硕的身板,如果他牵着骡子在东山城里乱逛,东山城里肯定没人敢于主动上前搭讪。

只不过,这两匹骡子赵无咎肯定是不准备卖的,要是将其卖掉,骡子背上驮着的行李还得他自己来背负。

赵无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来到了进鲜船的泊地。他的目光在码头上扫视,寻找着合适的进鲜船和船东。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码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颗鲜艳欲滴的荔枝,一边品尝着,一边和几个商人模样的人讨价还价。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袍,外罩一件褐色的对襟短褂,腰间束着一条宽大的布带,带子上挂着一串铜钱和几个小巧的玉佩。他的头戴一顶黑色的幞头,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上留着一抹浓密的胡须,眼神锐利,显得精明而不失威严。

这位纲首的外形和打扮,正是典型的走南闯北的商商贾模样。他的长袍下摆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大脚,脚边放着一个装满各色水果的竹篮,显然这些水果就是他要出售商品的样子货。他的身旁不远处的码头上,贴着岸停泊着一艘小巧精致的进鲜船,船身漆成深红色,船帆上还用彩线绣着花纹,显得十分气派。

赵无咎走上前去,向纲首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前辈,晚辈欲往洛京,不知可否搭乘您的船只,行个方便?”

纲首抬起头,打量了赵无咎一番,随即放下手中的荔枝,用袖子擦了擦嘴,笑道:“小郎君,别看你这身板唬人,俺老张却一眼看出来了,你不像是普通商旅,倒像是掐着时间去洛京准备进学,为了秋天那场大考的仕子。既然你有此意,我自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我这船上货物珍贵,你若要搭乘,可得保证不给我添麻烦。”

赵无咎连忙答应:“晚辈定当遵守规矩,不给前辈添乱。”

纲首点了点头,又转头对那些商人说:“诸位,我这船上还有不少新鲜荔枝,若你们有意,不妨出个价,我可不想带着这些快烂了东西,去洛京拜见那些贵人。”

随着他这一开口,周围有些犹豫不决的买主终于下定了决心,纷纷开始交钱,想要买走一些快要熟的荔枝。

了一番激烈的竞价。赵无咎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对这位纲首的能力和气度更加敬佩。他知道,自己在这趟旅途中,或许能从这位纲首身上学到少东西。

随着竞价的进行,纲首老张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似乎对商人们的出价十分满意,最终以一个双方都觉得合理的价格成交。商人们开始忙碌地搬运荔枝,而纲首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向赵无咎。

“小郎君,你刚才说想要搭乘我的船,对吧?”纲首问道。

赵无咎点头:“是的,前辈。晚辈确实有急事需要前往洛京,如果能搭乘您的船,将不胜感激。”

纲首打量了赵无咎一番,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说:“看你这模样,也不是那种会惹是生非的人。这样吧,我收你一贯钱作为船资,你可愿意?”

赵无咎心中一喜,这个价格比他预期的要低得多,连忙答道:“晚辈愿意,多谢前辈。”

纲首点了点头,然后指向那艘进鲜船:“那就好,你随我来,我这进鲜船的吃水并不深,也就是刚处理掉一批货物,否则绝对没空余的地方带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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