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的备贼军是一支精锐。
它精锐到什么地步呢?
冯文宇长子是府城里的军头,官居从七品,因此对于府城的军备状况很了解。
他跟冯文宇讲过,就算领着兵部粮饷的府兵,训练起来不过也是三日一小操,十日一大练。
然而这东山的备贼军,自打成军之后每两日必有一次整训,风雨无阻。
而且,梅利坚还设了军法尉曹,专门用来监督军队训练,严防兵士浑水摸鱼。
那些被安排加入备贼军的二马帮帮众,一开始都嚷嚷受不得这份辛苦和拘束,差点当了逃兵。
若非冯文宇恩威并施,他们绝计没法咬牙坚持下来。
不过,这些人也都承认:虽然训练起来近乎于苛刻,但备贼军的待遇确实不错。
整整五百人马,每人都能领到实发的月饷,一年以来没有一次拖欠。
他们不仅每天都能吃上两顿饱饭,火头隔三差五还会整治一些肉食。
此外,东山县备贼军领到的装备,也不是从县衙武库翻出来的梢棒、扁叉等破烂。
他们手里拿到的全是新打造的长枪、盾牌,以及虽然看起来品相一般,但实际里面却嵌了铁、分量一点都不轻的甲胄和头盔。
若非朝廷下了旨,允许河北道各县自行剿匪,这给备贼军披甲说不得比那绿眉贼叛乱还犯朝廷忌讳!
而备贼军之所以能有如此优渥的待遇,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梅利坚是真舍得花钱。
不说从县衙公帑赋税里的拨款,就连冯文宇孝敬给这位县尊老爷的靖安费,自打去年开始就全都被用于经营这支军队。
前段时间,县衙下令城内百姓捐输大牲口,收缴上来的骡、马、驴、牛也全都被送入军营内。
有这样一支精锐在手,不说出城剿灭绿眉叛军,冯文宇认为拒城固守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爽快”答应了一些江湖朋友的要求,算是还上了之前欠下的人情。
可是,当其收到儿子从府城送回来的玉貔貅,冯文宇便猜到不日就会有高品阶的武将驾临河北道。
“大意了,还是思虑不深,思虑不慎啊!”
冯文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恼怒,同时也为自己之前的孟浪感到后悔。
朝廷之所以派大人物前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因为绿眉贼闹得实在太凶,已经越过朝堂一众大佬们心底的那根红线。
这样一来,冯文宇襄助江湖朋友还人情债,可就真应了那句话:耗子舔猫鼻子——自己作死。
贼军势大,备贼军万一顶不住,结果就是东山县城易手。
破城之后,兵荒马乱,江湖道义、大周律法俱都是瞎扯。
都造反了,谁还在乎这?
就算二马帮豢养了好手,冯文宇也是实打实的八品武者,可真到了那时候,冯家在绿眉贼的首领眼中多半也就是个随时可供取用的钱匣子。
而若是备贼军把东山守住了,又或者不日即将抵达府城的那位朝中大员,彻底清剿了河北道的绿眉贼……
冯家将要面临的局面会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东山人常说:林与冯,共东山。可就算这样,那林家还是排在冯家前头!
因此,冯文宇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安排细作进城这件事,林家那老狐狸一点都没听见风声。
秋后算账,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杀良冒功……冯文玉脑子里一瞬间就想出好几个典故。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冯文宇心下暗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搭上那位大人物的线。也只有攀附上那位大人物,这场本来无解的死局,方才能够盘活。
所以……”
他蓦地从坐下“软榻”上站了起来,对自己管家兼族弟冯二小声耳语了两句。
领命之后,冯二赶紧掉头跑出庭院,去找几个人连带找些趁手工具伍的。
而管家冯二跑去忙活,冯老爷也没闲着。他扭过头,一脚狠狠踹中刚刚坐在屁股下面的那张“软榻”。
“呜、呜、呜……”
“软榻”里立刻响起一阵痛呼声。
原来,这张“软榻”其实就是个大麻包,里面填充的也不是棉絮、谷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叫外面候着的那几个人都召集进来,”冯文宇对庭院里剩下的几个仆人说道:“还有,把这个蠢货也从麻包里放出来,老子要升堂议事了。”
说完,他便拿起管家冯二留下的那口单刀,抽出半截看了看刃口,然后又重新插了回去。
没等多久,中庭里面的就鱼贯走进来七、八个人,都是二十啷当岁、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的汉子。
这些人无论里面穿着什么,外面都罩着件赭色的无袖号坎。
这些号坎形制都一般无二。
只不过,不同的人,其号坎肩膀上用白棉线绣的“孔方兄”的数量有着些许有不同——
有人绣了一个,有人绣了两个,而也有人绣着四五个之多。
这些人都是二马帮中的头目,那肩膀绣着的铜钱数量多寡,和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数挂钩。
肩上扛着一个铜钱的,就说明,这人只是替二马帮、替冯老爷铲除了一个挡路的对头。
依此类推,肩膀上扛得铜钱数量越多,那这个人替二马帮和冯老爷出力也就越多,也就越得器重,每个月能从帮中领的钱也就越多。
至于说,二马帮为何要用“铜钱”,来区别各个头目的身份地位?
这其实和冯老爷给帮里定的一条规矩有关:只认钱,不认人。
“大兄!”
“帮主!”
“大伯!”
“……”
七八个人,一齐拱手向冯文宇问候道。叫什么的都有,乱哄哄的,不过冯文宇看起来也并不很介意。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一来,他确实不怎么在乎这些手下,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称呼他,反正不给他耽误事就行。
二来,此时的他,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刚刚被其从麻包里放出来的那个“血葫芦”身上。
这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连在场的、这些与其认识的这些二马帮头目们,第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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