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婿不愧是文曲下凡,思虑也甚是妥当,那不知当下有何良计?”
林老爷恍然大悟道。
听闻此问,梅利坚立即脸色一苦。
这位一县之尊跪坐在蒲团上,朝身为商贾的岳父叉手躬身行了大礼,他脑袋上戴着的折帽都磕到身前的矮案。
“还请岳父救我!”
“诶,诶,诶,这是从何说起?贤婿还是快快起身,咱们翁婿间有什么救不救的,都是一家人,你慢慢说就是了。”
林老爷话虽如此,可却没伸手搀扶,而是干看着梅利坚近乎趴在地上讲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婿虽然中过进士,但是能当上这东山县令,还不都是靠岳父资助才补到的实缺?
现如今,东山危如累卵,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小婿我这乌纱帽丢了是小,让岳父之前的投资打了水漂才是真正的祸事。
故而,我希望岳父能够帮我疏通关节,帮我度过这道难关,让那些人放弃占据东山,转去攻打其他县城。
岳父的大恩大德,来日小婿必当结草衔环以报。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梅利坚很聪明,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绿眉贼作乱,东山百姓无不深受其害,唯有林家成了受益者。
东山附近的良田阡陌,林家低价收购了不知几何,保守估计也得按“大顷”(一大顷合三顷,一顷合百亩)来计数。
林家和那绿眉贼不说是各取所需吧,至少也能说是配合默契,两方肯定有渠道用来彼此联系,用来输送利益。
当然,这种事情看破但不能说破。不该说的话,梅利坚压根就一字不说。
林老爷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再次开了口。他没有答应自己的女婿,而是转而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利坚啊,你想不想再进一步?”
梅利坚立刻回道:“皆靠岳父提携栽培,但有所命,小婿莫不影从。”
“这怎么话说的,咱们可是一家人。别的事情之后再说,咱爷俩先喝茶。”
说完,林老爷才笑呵呵地伸出手臂,搀扶起了自己的这位女婿。
翁婿二人对案烹茶,咏梅作诗。只不过,他们都很默契地只是绕着些风雅之事谈虚论玄,谁也没再看向那几本被扫到桌案下面的黄册哪怕一眼。
……
“真是多看一眼都不行啊。”
赵无咎心里感叹着。
昨天晚上,他在【抟龙九转】上加了足足190劫数点,这门技艺自然也再次获得了极大程度的提升。
这也真应了那句话:
加点就能变强,前人诚不欺我。
只不过,虽然他难得大方地加了次点,但那系统却也仅仅只是让他浸入那物我两忘状态一刻钟左右。
多一个弹指都无。
简而言之,赵无咎有了收获,但却觉得收获得似乎不大够。
“要是什么时候,系统里能有个【子弹时间】天赋就好了,能把一分钟掰开揉碎当成一个时辰用。
要不然,有个【先天观想圣体】也行,观想技艺时事半功倍,那样劫数点用起来也就不那么心疼了……”
肉铺里无肉可卖,晌晴白日地无事可干,赵无咎难免闲极无聊。
可刚刚胡思乱想了没多一会儿,一阵夹杂着喝骂的骚乱声,就突兀地打断了这个小小肉铺少掌柜的遐思。
因为心下好奇,所以他与祖母和母亲说了一声之后,就走出了自家铺子。
循着吵闹声,赵无咎很快就找到了声音源头,就是巷口的王老儒生的那个小院子。
此时,那个小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一些往日打过照面的街坊邻里。
而爆发吵闹的原因也很简单,简单到用一个词就能概括:分赃不均。
一大清早,寅时刚过不久,收到凶案消息的官府就派了几个差役过来。
那些差役还带来了板车,很快就将那名被赵无咎击毙的贼人,连同惨遭无妄之灾的王老儒生一齐拉走了。
没了死人,再加上天光已然大亮,人们的胆气不由得增长了许多。
王老儒生在东山城里没有亲族,就算有邻居们也都不认识,自然也就没人去跑腿递话。而这样一来,这小院里虽然不久前才发生了凶案,但此时却俨然成了块香饽饽。
当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悄悄走进王老儒生家里,接着就有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乃至第四五六七个。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粮食衣物……
王老儒生家里凡是过日子需要的、值点钱的东西,就好像耗子搬家似的,一件接一件地被周围的邻里们拿回自己家中。
有人问了:就没人拿钱吗?那是因为钱早就被其他人给取走了。
大清早差役上门,而等他们把两具尸体拉走的时候,家里能藏钱的地方已经全都被翻过了。
凭心而论,若不是这些差役带头把王老儒生家给彻底翻了一遍,老百姓们之后多半也不敢不告而取。
大部分的街坊邻居们,还是有着最起码的廉耻心。
在进出王老儒生家里时,他们大都低着头,遇到同行也“不好意”打招呼。
有些脸皮薄的,甚至还脸上臊得通红。
大多数的百姓,本质大多还是善良的。
若非年景不好,家家户户都过得十分辛苦,其实没人愿意干这种丢脸的事情。
当然,老百姓里也不是没有坏人,寡廉鲜耻之徒哪里都是不缺的。
赵无咎住的这巷子里,便有那么一户姓郑的人家——男的叫郑大,女的被唤作郑家婆娘,一公一母,这两个人活着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郑大以走街串巷卖炊饼为生。
人送外号“穿堂风”。
可这外号的由来,除了因为他挑着货篮子穿街过巷走得飞快,更主要还是因为他真正努力经营的副业而得名。
郑大干的副业是给城东冯家开的赌档拉客户,凭着一张好嘴,可是把不少朋友哄去冯家赌档里“小赌怡情”。
那些人怡没过怡情不知道,可最后的下场大多是变得负债累累,债台高筑,一阵风从家里吹过都能从屋这头吹到那头。
故而郑大才有了“穿堂风”的诨名。
而郑大干了这么多缺德事情,之所以没有被人揪住暴打,一来是因为他懂得“看盘子”——绝对不找自己惹不起的“朋友”坑害;二来则是因为他有个弟弟当着赌档的乞头,此人心黑手狠,不仅在赌档里干活拿钱,在二马帮里也挂了名。
郑家这公的不干人事,母的那人也十分拟人。
郑家婆娘原本是大户家里的通房丫头出身,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委身下嫁给了郑大,仗着有几分姿色没少撩拨闲汉,就连郑大那弟弟据说都跟这位嫂子捣过浆糊。
除了不安守几分之外,郑家婆娘也深得“骂穿肠”的精髓,为了针鼻大小的事情,都能跟邻居破口大骂,从祖宗十八代数落到子孙万万年。
论起不得人心,郑家公母俩在这条巷子里要是数第二,没人能跟他们争第一。
而此时发生在王老儒生家里的闹剧,也正是由郑家这对公婆引起来的。
别人来占死去老王的便宜,都是尽可能装作不认识,谁进来之后,简单拿了自家需要的东西、最多一两件也就出去了。
可是这郑家公婆居然因为看上一个王老儒生平时研墨用的一方砚台,所以和一个叫老朱的鳏夫闹了起来。
老朱说那块砚台想拿回家,说是想留给自己儿子以后读书时用。
郑家婆娘却讥讽老朱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天生就只配去打洞。你个老鳏夫,儿子能不能养大都说不定,还想着让他以后读书,纯粹是想屁吃。”
郑大顺着自己老婆,说家里正缺块石头垫桌子腿,还直接从老朱手里抢那块砚台。
结果和老朱争了起来,也不知是谁一时失手把砚台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郑大这下可气坏了,抬手把老朱打翻在地,还得势不饶人地把老朱一顿狠捶。
老朱那小儿子哭着护向自己老父亲,可却被气上头的郑大甩到一旁,脸上也挨了一巴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邻居们有看不下去的,纷纷出言指责郑家这公母俩不当人。
郑家婆娘一下子来了精神,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手指连比带划拉地和街坊对骂起来。
“你们这帮猪狗辈,惯会耍嘴皮子,就跟你们不想占便宜似的!
王家那婆娘,你之前不也进了这院子,拎了两个笸箩回家?
还有李狗儿你个老帮菜,平时你就没少偷看老娘吧。
怎么着,你忘了上回还想趁着我家里这口子做买卖去了,上门找老娘讨口水喝?
这我都不稀得说!
就说刚才,你和你儿子不也从老王家这里顺走两袋粟米,就数你们家的人心眼最多。
……
你们不想说,老娘替你们说。
在这住着的老王死了,无儿无女也没个亲朋好友,那他家里的东西不是见者有份?
既然我看见那方砚台了,那它就是和我有缘。
那个遭瘟的老鳏夫把它打碎了,怎么了,打他一顿那是轻的!
没让他赔就不错了!”
连编排带数落,郑家婆娘以一敌多,一时间竟也不落下风。
指责他们公母的声音,也渐渐被压了下去。王老儒生这小院里,除了郑家婆娘挥斥方遒的喝骂,竟然也只剩下了被打的老朱和他那小儿子的悲戚呜咽。
可就这时,小巷里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响亮的叫好,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说得好!”
赵无咎分开挡路的众人,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抬腿就迈进了丧主王老儒生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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