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钱弘佐回到了内室,许氏已经猜到了大概,毕竟是自己儿子,一看表情就知道她的病情并不乐观,因为钱弘佐脸色很不好,一脸的失魂落魄。
钱弘佐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母亲讲,倒是许氏反过来安慰他道:“是不是太医说阿妈得了什么不太好的病?”
钱弘佐点点头,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上一世记忆模模糊糊的还在,自然是知道肿瘤的可怕。
“男儿有泪不轻弹,虎头马上是要加冠的男人。”许氏为钱弘佐擦去了眼泪,“太医怎么说,是什么病?”
钱弘佐一五一十地说了,“阿妈,我不去苏湖了,就在杭州陪着您。”
许氏气道:“糊涂,石瘿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人,便是过个十年八年,我也未必死得了。怎么可以耽误了你的前程。”
钱弘佐有时候也是很执拗的,怎么也不听。
第二天,钱弘俶也知道了,和他母亲一块来看望许氏。接着其他诸院的夫人们也一一都来看望。
许氏自己并未觉着什么,因为这个病发展很缓慢,虽然到最后可能会致命,但有的人可能长到一定大小便不再长大,是以许氏并不慌张。
倒是一波波人都来看她,反倒让她觉着自己是个病人,给她平添了压力。婢女兰儿看出自己主人家并不高兴,嘟囔道:“这些人平日里不见走动,夫人有点小恙倒是都来了,还不是来看好看的(吴语,大致等于看笑话)。”
许氏也有些气恼,也不说话,瞪了兰儿一眼,兰儿知道自己不该背后非议诸夫人,忙闭上嘴。
钱弘佐心情烦闷,打定主意去求见钱元瓘。钱元瓘今日在宣仁殿视事。宣仁殿位于中书门下省的正北面,通常常朝后,钱元瓘就在此殿视事,便于中书门下的官员们奏事。
钱弘佐还是第一次来宣仁殿,他被安排在宣仁殿后门等着,说是后门,实际离着宣仁殿还有几十步远,中间是空荡荡的庭院,连树都只有孤零零的四棵。远处的宣仁殿,和记忆中唐宫的宫殿形似,乍看甚至觉得像是某岛国的建筑,但转念一想,这倒的的确确是中国的建筑样式。
过了不知道许久,内侍省太监(宦官最高官职名)何立善前来禀报,钱元瓘召见钱弘佐。
钱弘佐脱了鞋子,从后殿进去,躬身拜倒,“孩儿拜见父亲。”
“免礼,坐着说话便是。”
这时代正处于从跪坐到座坐的过渡期,正式的场合都仍采用跪坐,所以进门得脱鞋。而在一些私下场合,则比较随便,会有胡凳、胡床可以坐。
钱弘佐说明了来意,他是知道石瘿的最好治疗方法的,那就是在它还不太大的时候切除掉,有极大概率可以治愈,当然了,这是二十一世纪的医学水平。这时代,会外科手术的大夫极少,甚至医书上都涉及不多。因此,想要请钱元瓘动用国家的力量来寻找外科圣手。
钱元瓘听明白了,命何立善用心办此事。“孤忙完了,会去叠琼院看你阿妈。”
何立善将钱弘佐送出后殿,钱弘佐悄悄给他怀里塞了个二两重的金元宝。何立善立马脸变得煞白,低声急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别人瞧见了,老奴此命休矣。”
“拿着吧,此事不容易,你为我办差,少不得要自己贴钱。这点钱,就当是你的办差钱。”
“如何使得,如何使得。”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是手却很诚实,见四下无人,悄悄地将元宝塞好在袖子里。
“奴家一定派人用心查访名医。”
离开了宣仁殿,到了内大街上。钱弘佐也不回叠琼院,沿着内大街一路往东走,便是东华门,东华门外住着不少同窗,他们都是同宗兄弟,家里一般多多少少都有产业,远到蜀国,北至契丹,都有铺面,让他们也帮忙打听打听。
随侍的小太监有些担心,问道:“公子,我们未得恩准出宫,恐怕不太方便。”
“放心,我已禀告过父亲,说我去走访同窗好友。”
两人到了东华门,钱弘佐出具了何立善开的条子,果然得以放行,并照例派内牙兵数人护卫。
钱弘佐去了钱仁倁、钱广礴等人府上,拜托他们让自家的商队和掌柜们打听一下各地的外科圣手,看有没有能做外科手术的大夫。如果有,不惜代价请到杭州来为自己母亲诊治。
毕竟这个疾病还是要切除才能争取最长的生存期。如果光靠吃中药,钱弘佐不信能够治愈。
拜访完两名好友,钱弘佐又跑到兵部衙门去找张济广。张济广正在整理苏州近年军备的卷宗,听钱弘佐说因为自己母亲生病了所以不想去苏湖了。
“这个机会可是很少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我母亲生病了,我更想留下来多陪陪她。”
张济广不想告诉钱弘佐这次其实是特意想带他去的,很是惋惜,“你再考虑考虑,大夫我也会帮你寻找,夫人的病情说不定也会有转机。”
回到叠琼院,马不停蹄又去看望许氏。
许氏其实很好,吃得下,也无痛楚,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病人,听闻钱弘佐想放弃去苏湖,急忙反对道:“阿妈好着呢,不能耽误了你。”
钱弘佐不许。
转眼几天一晃而过,出发的日子到了。张济广一个人先行一步,宽限了三天时间给钱弘佐。如果三天后,他还是不愿意去,那便算了,其余几位同窗就真的要走了。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这期间真叫钱弘佐坐立不安,他时常去打听有没有外科圣手的消息,没消息便沮丧不已。又十分想去苏湖,毕竟这是他接触军政的难得机会,错过恐怕要等到自己成年。又十分担心自己母亲的病情,因为对石瘿——也就是甲状腺癌也不了解,轻易不敢离开许氏左右。
因此,钱弘佐真是十分煎熬。
出发的日子到了,候潮门内的河边,三位同窗翘首以盼,等着钱弘佐的到来。
虽然他已经说过他不来了,但大家还是希望他去。三人在那里伸着脖子望着内城方向,船夫已经催了好几次。
最终,船夫表示再不走就要赶不上大运河边的兵船了——他们坐小船到大运河边,再换乘说好的兵船一起去苏州。三人终于依依不舍地上船。
青砖铺就的街面上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骑马的骑士冲到河边,将马勒住,把一个半大小子扶下了马,正是钱弘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