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自然是仁慈之君。
勋贵子弟,聚众闹事,冲击顺天府尹,打砸北镇抚司,可谓罪大恶极。
如此重罪,圣上只是将其给关在诏狱之中稍作惩戒,甚至连刑法都不许加身,如何不是仁慈之君?”
赵平乱的此番回应,将所有的话题全部局限在仁慈层面,且并未将势态给扩大化。
如此一来,辩论的重点便不会扩大化,天子的一言一行也会被局限在特定的事件,特定的程度之中,以天子言崩坏法度的事情,便不能生效了。
赵平乱的回应侧重点在于防微杜渐,这话听在徐允祯的耳中,却也让他有些心惊。
明明可以一棒子打死,可是赵平乱却利用自己的强悍实力蛋壳雕花,将事情局限于特定的范围之内。
如此一来,反击的余地会很大,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以不变应万变。
都是高手之间的争斗啊!
妙到毫巅之间,徐允祯更加期待周延儒这个当朝首辅能够延伸出一条怎样的妙论横推之言。
这个老不死的,可是鬼精鬼精得很。
既然开了头,便一定在身后隐藏有众多凌厉杀招。
“赵大人所言,君父当有赏善罚恶之心,也要有赐福惩戒之举。
臣以为,如此甚好。
国有法度,圣天子能行奖惩,勋贵闹事之举,想必一定能够很好的处理掉。
臣在此,便不再置喙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并无任何高堂妙论继续汹涌而出,打得赵平乱不能反抗分毫。
反倒是呈现出一种临场打退堂鼓的状态。
如此一来,不仅勋贵子弟闹事的公案要就此结束,赵平乱以军法严令斩杀275名勋贵的事情也要就此结束。
到时候,大概率是双方和解,赵平乱安然无恙,勋贵子弟被从诏狱之中放出。
此种皆大欢喜的局面,那么他们趁着赵平乱不在的功夫疯狂党争了一天,到底是在图什么?
就图你周延儒在赵平乱的面前主动服软吗?
徐允祯知道周延儒不可能与赵平乱和解,所以他更加看不懂周延儒此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就算想要以退为进,可也不能一溃千里吧?
连徐允祯这个政治同盟都不懂,赵平乱此时也有些费解。
辛辛苦苦原地转圈半天,结果面前的老东西突然服软了。
如果真要服软,这帮老东西也绝对不可能在朝堂之上争斗一天,甚至到了退朝的时候还不走,依旧要为国解忧,焚膏继晷。
赵平乱此时也想到了以退为进的可能性,暂时的后退,必然是为了赢得一段助跑的空间,以便后面能够跳得更远。
想到这里,赵平乱突然联想到之前所猜测到的一种可能性。
勋贵原本在今天已经暴动过了一次,可是却被徐允祯这帮人给按住了。
当时赵平乱就在猜测,周延儒这帮人肯定是为了更大的图谋,所以才会放弃掉勋贵子弟暴动的机会。
现如今,这周延儒所想要图谋的,很可能就是这个更为重要的目的。
对于这把悬而未决的利剑,藏锋如此之久的利剑,赵平乱倒是想要领教领教,这当朝首辅的凌厉杀招到底是什么。
如何破题,却又不能被这周延儒给一击绝杀,这就很考验说话的艺术了。
必要性的诱导,已成当务之急。
“既然周大人对于本官的军法执行事宜没有异议,那么本官就在此谢过周大人的理解了。”
“圣上,若是勋贵闹事的事情也没有任何的异议,臣请告退。
如今锦衣卫初建,京营整训事务亦是繁忙不休,臣实在不忍为了一些既有之定论,浪费朝堂诸公之时间。”
赵平乱这两段话,首先恶心了一番周延儒,随后又向崇祯帝请求告退。
这一套组合拳,就是在告知这里的所有人,今天的党争全部到此结束,朝会也可以散去了。
赵平乱赢了,所有人都输了。
如此强行中断周延儒的节奏,强行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举动,一定会激得周延儒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匆忙的抛出最终的那个目的。
一个不太成熟的目的,在当前这个时日无多的深夜,必然会被更加匆忙的施行。
如此,周延儒等人苦心经营的局面,或许就会毁于最终的匆忙一击。
这样的预谋很完美,可当赵平乱看向周延儒的时候,却并未在其脸上看出任何的惊慌之色。
不仅没有惊慌,甚至连匆忙、不满、迟疑等微小的情绪反馈都没有。
平静之中,大有一种圆润自然之感。
难道,周延儒为那个最终目的的铺垫,已经完成了吗?
仅仅两次短暂的交锋,一次比一次彻底的服软过程,便已经将这个最终目的给铺垫完成了吗?
如此凌厉的手段,也让赵平乱此时的举动,变成了给他周延儒做嫁衣的画蛇添足之举。
因为一时的失察,而让自己再次陷于孤立状态了吗?
明日的早朝,依旧没有赵平乱,周延儒便可从容异常的进行后续操纵了吗?
不对!
看周延儒此时的状态,他并未想要散朝,也并未想要通过再次孤立他赵平乱来谋取某些利益。
各人都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个周延儒獠牙尽出,倒是真有几分神鬼莫测之能。
于细微处见锋锐,这才是老奸巨猾的党争之人所最为可怕之处。
今天的这个周延儒,可能要让所有人见见世面了。
“臣有本奏。”
仅仅四个字,犹如惊雷一般的激荡在这高耸不可攀的庙堂之中,惊得赵平乱悚然一惊,惊得徐允祯也是默然不语。
周延儒的后手,真的来了!
崇祯此时倒是有些迷茫,两位大臣在底下都已经相互和解了,怎么到头来风头一变,突然又要再起纷争?
如今时辰已经不早,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议,非要今晚继续?
“准奏。”
可是,首辅的议请,又不得不尊重。
国家大事,又岂能容许儿戏以待?
“前蓟州总兵白广恩托臣奏本,言明蓟州关外建奴扣关动向。
白总兵求兵求粮求饷之奏本,多次入京,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惶急不堪之间,才托臣当朝呈递奏本。
边关之事急如山火,不可不慎。
老臣知其情真意切,虽知国事艰难,国库更是空虚,但也绝不敢因为一己之荣辱,毁误国家之大事。
虽于体制不合,今臣自做主张,直呈边关告急之奏章。”
周延儒跪伏于地,恭恭敬敬的将一本奏折给托举于头顶,不管说话做事,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可是,这种举动,其实已经与逼宫无疑。
这老东西,不动则已,一动果然惊天骇地!
突然拿边关之事出来大做文章,其中必然蕴含有更多的惊天陷阱。
白广恩,这倒是一个名人,发生在崇祯十五年与之相关的重大事件,确实是发生在蓟州黄崖关的建奴扣边事件。
建奴为了破开黄崖关,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可是却在接下来的南掠过程之中席卷北直隶和山东,甚至最终达到了南直隶附近。
这场兵祸,对于本就输了辽东主战场的大明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直接加速了大明的覆灭过程。
现在,这个周延儒突然拿这个说事,难道是想要借建奴兵锋来大作文章吗?
这其中的周旋回转余地,就很大了。
不管是想要借由外敌入侵的机会在京营上面做手脚,还是借由外地入侵的重大危机驱使赵平乱外出征战,从而远离京师之地。
这其中的权谋变换,杀机萦绕之锋锐,可谓是防不胜防。
以这周延儒的强势政治操控手段来说,只要他最终想要收网了,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会对赵平乱造成不可忽视的影响。
党争被延续了,后面的事情也重新变得复杂了,赵平乱一着不慎满盘输,功败垂成的可能性也就重新变大了。
精于党争之人,从来不惧怕事情复杂,事情越复杂,越是容易浑水摸鱼。
精于党争之人,最害怕的,只有盖棺定论的铁案。
铁案即成,神仙难返。
赵平乱看了一眼面前的周延儒,这个跪伏余地,看似诚惶诚恐,其实却淡定自若的当朝首辅,不由得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
于不可知处突然递出一刀,却将这朝堂之上的格局重新打乱。
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果然是个中高手。
高手先生,那就请继续出招,看看你后面藏着的连环杀招,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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