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整体局势来看,吏部和兵部之间的羁绊并不深,且在明面上,依旧是以周延儒为首的贪腐派占据主导地位。
不过,忠臣之所以是忠臣,其道德水平就不能用唯利是图去解读。
要知道,李邦华可是能够以身殉国的烈丈夫,那么这些忠臣集团的反抗烈度,反抗的韧性,都是不可小觑的。
场中的局势有些意味难明,那么就必须要从一些细节处着手了。
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那就是因为他们对于细节的把控要优于常人。
当伪善混杂在善里面,整体的表象只有善这一种基调的时候,不同派别之间的差别,就主要体现在办事的一些细节上面了。
这个时候,赵平乱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户部尚书门人和吏部尚书门人先后的出场顺序。
当初,就是户部尚书门人余川率先出场,其主动且迅速的占据了赵平乱对面的官帽椅。
在激烈的竞争状态之中,任何的滞后性,都是致命的。
礼部尚书的门生姚金海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并驾齐驱的一同走出,又或者是稍微有点差距的先后走出,这才是彼此竞争之中的正常现象。
现在,这种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的先后顺序,这种过于明显的先后循序,必然隐藏着一些主观的判定细节。
其中最为可能得,就是户部尚书门人姚金海对于赵平乱的态度。
或许,正是因为赵平乱大量撒钱的举动,使得户部尚书一系觉得赵平乱太过于铺张浪费,不会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官。
正是因为这样的迟疑,才使得姚金海大幅度的落后于余川,慢了一两拍才从阁楼上下来。
未能获得忠臣派的欣赏,或许这也是主导阁老门生夏雷竹出面的缘故之一。
赵平乱的富有,赵平乱的慷慨,赵平乱有成为贪官污吏的潜质,都在让赵平乱成为周延儒等人的首选。
若是赵平乱想要加入到忠臣派,那么当前的局势,其实已经让赵平乱陷入被动之中。
也可以认为,赵平乱此番想要争取局面主动权的秀操作举动,已经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赵平乱主动布置下当前的这一局面,可不是来看忠臣派脸色的。
赵平乱不在乎谁是忠臣派,谁又是奸臣派,更不在乎这两派对于他的具体看法是什么。
赵平乱唯一在乎的,唯有最为纯粹的利益。
是想要更为清晰的看清楚朝堂之中的格局,以期能够更好的整治如今糜烂一片的京营。
谁能够帮助他更好的整治京营,更为快捷的整治京营,让他赵平乱在离开京师之后,能够让京师无忧,谁就是赵平乱的猎物。
京营,永远是赵平乱此行的核心。
无意于谁奸谁忠。
“楼上的那位朋友,你是来看风景的,还是来谈正事的?
这两位朋友都已经落座了,你怎么还在楼上站着?”
就在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觉得赵平乱会在户部尚书门人余川的台阶之中快速应变,有请夏雷竹入座主位的时候,赵平乱的下一番话,再次炸裂全场。
此时的首辅门生,在赵平乱的眼中,不过就像是一个道旁路人一般。
现在,这个名叫夏雷竹的路人,正在被此间的主人赵平乱邀请,共同商议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赵平乱在对夏雷竹呼来喝去,也相当于是在对当朝首辅周延儒呼来喝去。
此举,是何其的大胆?!
按理说,此间客栈之中的贵客,最为尊贵的,就要数这首辅门人了。
赵平乱的一番手段,可谓是将吸引夏雷竹的噱头经营到了极致。
在这个收尾的阶段,赵平乱只需要稳妥的拍一些讨喜的马屁,立马就能获得夏雷竹的青睐,成为当朝首辅麾下的一员悍将。
此时夏雷竹立于高台之上,就是想要让赵平乱彻底表态,让所有人都再次认定首辅周延儒的权威性,之后便可以宾主尽欢了。
赵平乱加入首辅政治团体的事实被板上钉钉,赵平乱在朝堂之中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这是一种双赢的局面,也是赵平乱为自己所争取到的最好前途。
这一结果一旦出现,赵平乱的战略水平,政治智慧,都将会为众人所熟知,都将会为众人所称颂。
人间第一流,莫过少年郎。
如此年轻的一颗政治新星,简直羡煞旁人!
这样的一颗政治新星,其前途,或许真的只能用不可限量来形容。
就只差这临门一脚了,为什么赵平乱会如此作为?
如此桀骜不驯,赵平乱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使唤首辅门生。
难道,赵平乱在这如来客栈的所有举动,并不是意在当朝首辅吗?
可是,如今大明的官场,最为显赫的,也就是这内阁首辅了。
赵平乱不屑于首辅,难道还想要以身代之不成?!
这很明显就是一个笑话。
所有的六部基层官员对于这种猜想都是嗤之以鼻,所以,他们看待赵平乱一种突兀举动的眼神,也只能是疑惑。
无尽的疑惑。
绞尽脑汁也思虑不出的疑惑!
基于这样的整体氛围,两位已经准备好当配角的尚书门生,此时也开始在考量,是不是应该从这张意味难明的桌子上离开了。
此时的赵平乱,在他们的眼中,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
所走的每一步,他们都看不透。
所产生的每一个结果,却又是令人震惊不已的。
在这两人看来,既然场中的局势能够走到这一步,甚至成功引出了当朝首辅的门生,那么赵平乱的政治手腕,就是凌厉异常的。
一个具备强大政治手腕的人,再次将一个本可以明朗清晰的局面给搅浑,这其中的意图,就显得十分的耐人寻味了。
他们来此,是代表尚书行事的,可是,他们不过就是一副提线木偶,其所有的行事准则,都是预先商议过的。
此时此刻,赵平乱给出的局面很明显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面对一片未知而凶性异常的局面,两位尚书门生,又怎能不生出退却之心?!
稀里糊涂的随波逐流,也会稀里糊涂的将自己给葬送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退却,就是当前的最优选择。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赵平乱,根本就不急于这一时。
更何况,面对赵平乱这种政治手腕极其强势且凌厉的存在,以后与其交锋,恐怕只能尚书亲自出面了。
就在两位尚书门生准备开溜的时候,阁楼之上的夏雷竹却突然发话了。
其声如流水,其音韵内涵却如惊雷,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赵大人,正事之说,又是何从谈起?
公事,自然有庙堂公推。
私事,你我之间,似乎并无任何的私事。”
此番发言,出自于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官员之口,这个夏雷竹,果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赵平乱打出一道令人猜不透的机锋,夏雷竹也同样回应了一个绝对防御的屏障。
公事、私事,都不应该在这张茶酒桌上进行。
此时此刻,此地此人,不过就是一场自发的聚会活动而已。
他夏雷竹,不过就是恰好经过这里,又恰好立于这方高台之上。
公事、私事都不沾边,只是这里的一介过客罢了。
如此推得一干二净的手段,简直可以算是危机应对的模版答案。
经由这样的应对,此时夏雷竹的出现,就是一个偶然,与当朝首辅周延儒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样,也等同于彻底掐断了赵平乱与他们之间的政治联系。
赵平乱,因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一个极其惨重的代价。
他没有及时与两部尚书产生交集,现在更是与当朝首辅失之交臂,可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政治,向来就是如此的诡谲难辨,如此的难以捉摸,以至于令人细思极恐,无所适从。
从极盛到极衰,只在这覆掌之间。
这种冰火两重天一般的刺激,甚至让很多六部基层官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的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权谋,什么又是这世间最为顶级的无形攻伐。
当权者,可一言而决人生死。
此时此刻,赵平乱的前途命运,便被高台之上这个名叫夏雷竹的首辅门人,给一言判定了。
如此天上人间的极致刺激,更是让很多的六部基层官员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敬畏。
对于权力应有的敬畏,对于强势权谋者的应有敬畏。
这一局,他们能够有幸身处其中,且不会因为场中的波云诡谲而付出任何的政治代价,可谓是荣幸之至,幸运之至。
经此一役,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就能悟出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悟出自己的为官之道。
若硬要说有什么可惜的地方,那就是没有美酒助兴。
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对酒当歌,快哉!快哉!
“若是一心为公,公事为何不敢高谈阔论?
若是问心无愧,私事又如何不能大白于天下?”
就在场中所有六部基层官员心神剧震的时刻,赵平乱随后所轻轻吐出的这两句话,直接便让准备离场的尚书门人呆立在了原地。
好一个一心为公!
好一个问心无愧!
忠臣之心,干吏之魂,全在这区区两句话之中被呈现了出来。
于公于私,都无愧于心,都无愧于民,更无愧于国,无愧于圣上,那么就算身居闹市,又有何不敢高谈阔论?
也只有那些以权谋私者,也只有那种内心卑劣龌龊者,才会相逢于暗室,藏机巧锋锐于无人之处。
此言一出,吏部尚书门人姚金海,看向赵平乱的眼神,也随之产生了剧变。
之前的轻慢与怀疑,此时全都烟消云散。
转而的,是一种绝对的敬佩之感。
面对尚书门生又如何,面对当朝首辅门生又如何?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忠臣傲骨,应如铮铮铁骨,宁折不弯,遇贵不穷!
这个赵平乱,当为天下举子文人之楷模,当为天下有志青年之楷模!
默默的,姚金海对着赵平乱微微一礼,以示自己的崇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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