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响起了阵阵窃窃私语之声。
兑票之用古已有之,通常是同一商号到外地经商时,由值得信赖的管事携带兑票,前往异地的自家银庄换取银钱。
如此行事,主要是为了减轻途中银钱携带的负担,使行程更为轻便,同时也降低了路途风险。
可同在朔京城中的卢家和顾家,两个商号之间来往生意,竟还要使用兑票么?
“父皇,如今我朝商贸发展迅猛,许多物品、珍玩层出不穷,价格也越来越高。
可物价飞涨,如今没有新矿发现,铸币皆是定数。长此以往,怕是不利于商贸发展,国朝实力有损。
若以商票代之,户部对发行商票总量进行把控,取适宜之数,能缓解如今货币短缺之险……”
“荒唐!”
不待庆王说完,朝堂上便有老臣忍不住大声反对。
出声之人苍颜白发,一双眼睛却是闪烁着精光,乃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刘相国。
他自知自己言语有所冒犯,忙又跪下请罪:“微臣失言!”
庆王面上的不悦一闪而逝,圣人并未与刘相国计较,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刘相国颇为激动:“若是以商票代银钱,能够直接用来贸易交流,岂不是鼓励百姓用一张纸来骗取财物!自古以来交易,讲求的便是价值相抵,物以稀为贵,银钱才能够换取货品。如今纸张何其易得!如何能与金银相提并论!”
却也有人对商票颇为看好:“如今不论是金银还是铜钱,世面上流通的数量早已显出不足,且携带并不便利。若是能够以商票代之,岂不是能缓此危局?”
“商票固然便利,可说到底不过一张纸而已?如何能让百姓安心?”
“前朝的铜钱在官造使用之前,又有多少人觉得铜器值钱?这是朝廷赋予的价值。若是引入商票,如法炮制便是!”
“林大人说的轻巧!如何赋予?如今造纸技艺纯熟,纸张本就亲民,人人可用。若以此取代金银,如何服众?”
“刘大人多虑!既是认可商票的好处,便说明此策可行。至于如何服众,便是我等为朝廷尽忠、还待商榷之事了!微臣相信,以圣上之英明神武,我朝之人才济济,必能想得万全之策!”
他说罢,还不忘拍一拍圣人的马屁。
刘相国气得胡子一颤一颤,两方人眼见便要在朝堂之上吵了起来!
“够了!”
圣人的声音不大,可殿中之人都是熟悉他的声音的,在嘈杂中听闻圣人这一句喜怒不辨的话,便纷纷噤声低头,不敢开口。
圣人捻了捻手中的玉坠,垂下眼睑沉默了下来。殿中陷入安静,就在众人心中惴惴、想要跪地之时,他终于开口:“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刘相国还要再说,却被圣人一个眼刀过来,不再开口。圣人不再言语,也未再行问询是否还有本奏,直接起了身离开了明德殿。
朝臣慌忙跪地:“恭送陛下圣驾!”
瑞宁公主若有所思,跟在一众朝臣身后向殿外走去。
庆王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常上前,与她并肩朝外行。
瑞宁公主凝视着这位自幼与她一同在长秋宫中成长的弟弟,时光荏苒,昔日的稚子如今已长成魁梧的青年。
从前,与他争夺卢皇后宠爱的是他,调皮受责罚替她挡在身前的也是他。
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她的心中,熠熠生辉。
她几乎忘了,他们生在皇家,本就不是普通的姐弟那般,能够一生扶持、心无芥蒂。
不知为何,心中骤然便有些酸涩。
庆王见她沉默,不知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不解,又或是如她一般,害怕面对她的责难,显得有些局促,手掌悄悄将自己的宽大的袖摆攥在一起,又松开,又攥紧。
瑞宁公主看见他这个小动作,不由心中又是悸动。
这是他这个弟弟每每紧张时,便会有的小动作。如今都已成人,她也是许久不见赵泱这般形容了。
她的心又是一软。
或许,他只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呢?
顾家与卢家互相用商票往来交易,本就不是秘密。身为皇子,又同在户部观政,弟弟能够发现、并由此想到由户部主导发行商票,也是正常。
她正欲开口,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公主留步!”
打断了瑞宁公主与庆王之间微妙的氛围,二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同转身向后看去。
见是登保公公踮着小碎步疾步追了上来,到二人面前匆匆行了个礼,便说道:“公主,圣上召您过去呢。”
“父皇可说了何事?”
瑞宁公主心中有所猜测,隐晦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庆王。见庆王也在看着自己,便移开了视线。
登保公公一脸为难:“公主,这……奴才可不敢问呐。”
“阿姐,你快去吧。”
庆王满面笑意,催促着瑞宁公主。
瑞宁公主也不拖延,跟着登保,便又朝内宫走去。
直至二人行远,庆王面上的笑便彻底垮了下来。
父皇还是如此偏心!便是今日,自己方才提出了商票这等大事,他仍旧只留下阿姐,竟是连顺带叫上自己,也未曾想过!
自己也是他的孩子,为何就不能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