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携香行驶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辘辘声响。
车厢中静谧无声。顾窈娘拧着眉,思索着今日发生之事。
见她面色凝重,碧桃也不敢轻易插话,二人不发一言,回到了顾家。
夜幕已沉,回到家中却见顾行之正在厅中绕着圈踱步,巧娘也坐在厅中,双手交叠,担忧地看着顾行之绕圈。
见窈娘与碧桃归家,二人均是舒了一口气。
顾行之几步想要走到门口,见巧娘也起身去拉窈娘坐下,忙又掩饰地慢下步子,跟着二人坐下。
顾行之率先开口:“今日回来怎的这般晚?”
他显是等得有些急。
也是,寻常赴宴大多戌初前便会散席。可今日窈娘归家,此时正好能听见宅子外面更鼓响起。
“咚,咚。咚,咚。”
已是二更天了。
若是再晚些,便要三更宵禁了。
窈娘知道怕是让他们等急了,忙道:“无事!只是今日有些事,公主留了我下来说话,这才晚了些。”
她并不隐瞒,将今日在公主府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与顾行之与巧娘听。
只是隐去了秦毓秀想要将她拖入公主府河中之事,只说是听不得秦毓秀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模样,便抬脚踢了过去。
顾行之听了秦毓秀所为,平日里的春风和煦已然不见,气得面色铁青,狠狠拍了桌子——“竖子!”
他一生气,又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后,开始在厅中转圈。
巧娘看不过,拉住他要他坐下。
顾行之摆手将他推开,依旧在厅中转着圈,怒气未减。
“他们秦家算个什么东西!那婆娘想要你做妾,我只当她是没见识的蠢妇!秦毓秀也敢如此口出狂言轻慢于你!竖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中了个状元便轻狂上了!”
顾窈娘看着厅中的顾行之,平日里二叔都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喜怒并不放在脸上。
如今背着手在厅中暴走的模样,倒是与父亲有了几分相似。
她此时已过了最初生气的时候,心中只有淡淡的嘲意。
见顾行之如此,心下却是温热。
自己的亲人,终究是最心疼自己的。
她开口道:“二叔,您别烦了。秦毓秀想来,如今是见了我便生气,当是不会再想着要我做妾了。”
想了想,还是将今日所见的疑虑问了出来。
“我今日见那谢家娘子,秦毓秀的所作所为,她应当是不知情的。我总觉得秦毓秀卑劣,配不上她。”
那等天之骄女,一看便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爽朗率真,行事坦荡,自有一股侠气。
若是嫁给秦毓秀,日子久了知道了秦毓秀为人,怕是不会太平。
顾行之闻言一急:“你可有和她说了?”
顾窈娘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回了席上,她已经走了,还没机会说上话。”
顾行之闻言松了一口气。
“没有便好!窈娘啊,你如今好容易摆脱了秦毓秀,可别再掺和进他们的事!”
巧娘闻言微微拧眉,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窈娘却是没有顾忌,说道:“谢娘子不是坏人!她今日还帮我挡了许多酒,待我也是亲厚,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二叔平日里也会为旁人仗义相助,怎的却不许我。”
顾行之剑眉一挑,道:“谢家若是寻常人家,我自不会拦你。可如今他二人乃是圣人赐婚,谢家又是世家,你便是说给她听,他们的婚事怕也难有更改。
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既是如此,他们未婚夫妻的事,你一个外人,便莫要掺和为好。”
“为何!秦毓秀这样的人,难道谢娘子知道了,谢家知道了,谢娘子还会继续嫁不成!”
顾窈娘有些不忿,有些不解。谢丹秋分明是极受宠爱的模样,难不成谢家父母当真能不管?
顾行之知道她心性纯稚,还未见过世家大族内里的脏污,耐心解释道:“在谢家这样的人家,儿女亲事中,真情是最不要紧的。秦毓秀需要谢家的枝繁叶茂来替他开路,谢家也需要秦毓秀这个新科状元,稳固在朝堂的根基。”
窈娘跟着先生学了这月余,也不是不知这其中的利益交换。可仍是不解:“可即便如此,谢娘子的幸福难道不重要吗?”
顾行之意有所指:“重要,也不重要。她要嫁的人是秦毓秀,谢家更看重秦毓秀,她的幸福便不重要了。”
窈娘有些丧气:“秦毓秀不过一个外人,便是谢家如何稀罕这个状元,难道就能不顾谢娘子了吗?她的父母不会心疼吗?
要是谢娘子也是状元就好了。这样,谢家就不会看重秦毓秀这个外人多过她了。”
她自己说完,突地抬起头,看向顾行之。
顾行之见她领悟了自己话中之意,笑着点点头。
可是顾窈娘随即又低落下来:“谢娘子如今便是满腹才学,也得三年后才能考状元了。”
顾行之见她沉默,开口道:“窈娘,你善良纯稚,是好事。二叔希望你,能够自己立起来,也是为此。
爱你的人自然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你。可只有你自己强大了,即便旁人唯利是图,也不会愿意得罪你、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而你,也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顾窈娘知道顾行之说得有理,可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她道:“咱们家里无权无势,自然要自己努力。可谢娘子身在谢家,难道还不强大?”
顾行之循循善诱:“正是因为她在谢家,所以才需要做出牺牲。她的强是因为谢家,不是因为她自己,便只能仰赖旁人对她的关爱怜悯。
她食了谢家的娇养,便得反馈谢家的恩德。所以当她的幸福和谢家想要的有了冲突,她的幸福便会被舍弃。”
“可是她从前是不能!从前女子如何自立!越是高门大户的女子,便越要被束在闺阁之中。这本不是她的错,为何她如今却要食这个果!”
见顾窈娘激动起来,顾行之反而不再焦躁。
他展开了四季不离身的折扇,摇着扇子笑着道:“如今圣人开了新政,允许女子参加科考,这样的事,往后便会越来越少。”
女子本也强大,不该被剥夺了蓬勃的生命力,在后宅中日日凋零。
顾行之想。
若是新政能够早上二十年,不,甚至只需要十五年!姐姐顾慧娘应当也不会无望之下惨死了。
那样好的女子,最终却还未盛放,便已匆匆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