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心中大概有数,也懒得和他们耗下去,率先打破了一室的尴尬,不咸不淡地开口:“还没恭喜你们家大郎!如今可算是出人头地了!”
秦捕头面上讪讪,秦夫人却径自喜滋滋回道:“同喜!”
忽见顾家诸人面色不善,自己也觉出不妥,忙又改口道:“多谢!”面上的喜意终究是藏不住。
秦捕头生怕自家婆娘又惹出是非,心下一横,开口道:“我家大郎,此番圣上赐婚之事,想来你们也知晓的。”他偷眼瞧着顾家诸人的反应。
顾家众人此时也是摸不清来意,究竟是善是恶,也不接话,只待他继续往下说。
秦捕头见众人神色各异,预先料想的怒骂却也没有,方接着道——
“如此,是我们对窈娘不住。大郎也是心中愧对,特意托人带了银钱,就当是这般解了婚约,给窈娘的一二补偿。”
说着,伸手向秦大娘要那银子。秦大娘不情不愿地将手中匣子打开,递给秦捕头,展放于桌几上。
秦捕头接过,却见手中巾帕里包的只有三十两的银锭子,不由瞪了一眼老妻。想好的措辞卡在口中,说不出口了。
顾窈娘在后方悄悄看了一眼,不由嘴角划过讥讽。补偿?不过堪堪将自家当初给秦毓秀带走的银钱补足而已。心中略一思量,已然知晓秦家的意思——还了钱,承了情,两家却是没有多余的干系了。
只是着实小气了些。
顾平生想来也是回味过来,眉间的怒色掩藏不住,不待父母开口,便要伸手夺过那包银子。秦大娘眼疾手快将银子护住。
“谁要你们的臭钱!”
“顾平生!”却是顾家夫妇齐齐出声喝止。
顾窈娘见状出声:“两位长辈莫怪。我这弟弟素来莽撞,想来也不是成心冒犯。”她看了眼银锭的数量,
秦大娘见顾窈娘还是一如往常温和知礼,只觉腰板也挺直了些。她上前握住窈娘的手,假意抹了一下眼角,未语却先叹了口气。她面上的遗憾并非作伪,窈娘模样好、性子好、又能干,她原本也是极为中意这个儿媳妇的。
“我家大郎如今得了圣人的赏赐,与你的婚事,便自然是作罢。只是毓秀这些年寒窗苦读,我们家资也并不丰裕,只能予你们家这么多了。”
窈娘只了然地点点头,不等其余人开口,她先出声——
“两位长辈说的补偿,我不懂。”她缓缓道,“咱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当初秦大哥去朔京,我们略尽了力。如今银钱悉数奉还,自也是伯父伯母的体面。却不知道,补偿一说,从何而来?”
她着重咬了“悉数”二字。秦家当真是精明!如今退了亲,竟是连还当年的盘缠,也不愿多还!自己若是没记错,当年铜钱加银两给的可不该只有这么点。不过是将银钱悉数还了,却还想占个“补偿”的面子。
更何况……如今的银两,可不如当年值钱了!记得秦毓秀走的那年,好像一石米还是500文。如今两年多过去,已要700文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家夫妇,秦捕头只被看得心虚不已。他自然知道三十两银不过是堪堪还了大郎赶考时的债,他原本也是打算多盈一些,权当做体面的。可谁叫自家娘们最是抠搜,竟偷偷将商量好的那多余的十两扣下了!如今,倒叫他进退不得。
秦大娘却是没有这么细腻的心肠。她此时正在得意之时,哪听得出窈娘话语中暗含的讥讽意味?只当窈娘还是舍不下与秦毓秀的一桩姻缘,还欲作那最后的纠缠。
她指着带来的银子,道“如今我们便是还了你们的情!从此啊,你们男婚女嫁,各自安好!”
她见窈娘并不搭话,面上神情叫她看不出来何意,却也不恼。
秦大娘此刻真真是开怀极了,脸上溢满了笑容。毓秀这孩子,怎么这般争气呢?那可是一榜只一个的状元郎啊!
秦捕头见顾家夫妇脸上都不怎么好看,连忙说道:“倒也不是我们忘恩负义,轻易便舍了窈娘另寻高门。实在是圣命难违,我们……也是没法子的事。”
秦捕头言语恳切,面上也渐透出些许赧然:“实不相瞒,我们老夫妻俩今日前来,也是有事相求。”
顾家诸人闻言对视,却也并不接话。秦捕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
“原也是对不住窈娘,我们夫妻都是没见识的,此事……”却始终是开不了口。
顾先生见状叹了口气:“你不妨直说便是。”终究还是不忍,见这个数十年的兄弟如此作难。顾夫人恼恨丈夫率先失了硬气,气得在桌几下狠狠踩了顾先生一脚,引来顾先生面上一阵抽搐。
秦捕头搓了搓手,艰难开口:“毓秀今日来信,不只是报喜。还希望你们,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在外切莫提起窈娘与毓秀曾有过婚约。”
顾家人齐齐一怔。顾夫人冷笑一声:“你们秦家人,倒是个顶个的精明。我们顾家好好的姑娘,被耽误至今,生生成了笑柄。你们却连个骂名都不愿意担吗?”
让被秦毓秀抛弃之人替他澄清,不至于背上负心骂名。真是好算计!可顾家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秦捕头陪着笑:“我们也知道,此时是我们家孩子行事不妥。可圣人并不知晓毓秀与窈娘此前已有婚约,若是此时传扬出去,不论是秦家还是顾家,那都是灭顶之灾。”
秦大娘也补充:“是呀!话本子上怎么说得来着?伴君如伴虎,天威最是难测。若叫圣人知道,咱们两家可都套不着好。”她嘴里说的是咱们,眼睛却一直在顾家四人身上溜着。
她似是高人一等的口气惹得众人不耐,顾先生闻言,虽心中不喜,倒是细细思量起来。
秦捕头见有戏,忙又道:“原就是我们对不住窈娘!只是若说是我们家大郎另寻高门,不仅大郎名声有损,窈娘也成了被退婚的小娘子,往后婚事怕也艰难。倒不如权当你我两家往日不过通家之好,从未有过婚约,如此对窈娘来说,才是最好!若此事安然度过,窈娘便也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一定疼着窈娘,不叫她受委屈。”
“不必!窈娘自有父母兄弟疼爱,断不会不明不白做旁人的女儿!”顾先生也是知晓,只有两家统一对外,宣称两个孩子从未定亲,方才是对窈娘最好。可是心中到底不平。
更何况小城内居民多沾亲带故,秦毓秀与窈娘的婚事也并非无人知晓,如此说辞难免漏洞百出。
他双手拇指缠绕转圈,犹豫着说道:“窈娘与毓秀的婚约,虽未言明,街坊邻里却多少心里都有数。我们不说,旁人却也不见得不知。”
秦大娘闻言,知道此事已是成了七八分。她笑呵呵道:“只要你们不承认,旁人说起来,那便都是以讹传讹。做不得准的!”倒是已经将退路寻好。
秦捕头也连连点头。
顾夫人觑着丈夫面色,多年夫妻,她知晓丈夫应当是如同自己一般,已然明了只有一同缄口不言,方才对窈娘伤害最小。只虽是接受如此安排,心中犹是不忿秦家如此作态,却又实是不知要秦家如何相抵,方可解了心中气闷,不由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偏秦大娘见目的达到,便又生了别的心思。她满意地打量着窈娘,说道:“窈娘,实在是大郎如今与谢家已然是定亲了,便让你做不得那正头娘子。我们秦家也是厚道之家,你若是舍不下毓秀,我保证,你进门后便是仅次于谢家娘子的人,有我给你撑腰,断不会有人欺负你……”
她一径说着,没发现厅内诸人脸色已都是极为难看。顾家夫妇已是面色铁青,顾平生更是青筋暴起,想要上前,被顾窈娘死死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