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洛荃晚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被人叫醒。
他睁开眼后,看见一个满脸长满雀斑的男子,正焦急地呼唤着他。
漏风的竹屋破破烂烂,仿佛随时会坍塌,空气阴冷而渗人,角落里还有几只和蔼可亲的老鼠叽叽喳喳。
洛荃晚仔细地回忆了一番之前的场景。
他和叶瑾凝一起到了太谷,他吸引了栎槡的注意力,然后叶瑾凝破了阵法。
再然后就把栎槡气了个半死。
栎槡气急败坏之下,开启了浮生镜。
叶瑾凝和他都被卷入了浮生镜之中。
那他现在是在浮生镜之中吗?
洛荃晚看着眼前极其糟糕的场景,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太妙啊……
“师弟啊,”洛荃晚回想起方才雀斑男称他为师兄,开始诚恳地胡说八道,“不瞒你说,我好像脑子坏掉了。”
雀斑男有些疑惑:“啊?有多坏?”
“我是谁?”洛荃晚眼神真诚,露出清澈的愚蠢。
雀斑男大惊失色,竟然真的坏到了这种地步!
雀斑男开始反复踱步、碎碎念念、自言自语、自我反省、思考人生。
洛荃晚从那些琐碎的言语之中拼凑出了大致的信息。
他如今是月影宗的外门弟子,因为看不惯一个刚入月影宗的小弟子被那些内门弟子欺负而出手相助,然后就被那些内部弟子殴打,昏迷不醒,这位雀斑男应当也是外门弟子,和他关系比较要好。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仙门欺凌现象吗?!这要是放在现在的修真界,可不得把这些无法无天的内门弟子放在戒律所,好好地教育一下他们的身心健康。
只是,洛荃晚搜刮着自己的全部记忆,只从在太谷之时栎槡的口中听闻过,月影宗。
如今的修真界是四大派,北域九苍山,南疆沉夜门,东境云寂阁,西荒离朽斋。
但是从未听说过还有个门派叫做月影宗。
月影宗应当是曾经真实存在的,但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生生抹除掉了踪迹。
浮生镜会将人困于持镜之人的过往之中,这里应当是栎槡的过往。
那么叶瑾凝在哪里呢?
洛荃晚尝试着调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他还是金丹中期,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发现自己的样貌也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只是如今自动代入了浮生镜之中的某一个身份。
浮生镜,你还怪好的嘞,竟然如此贴心。
洛荃晚忽而灵光一闪,那个刚入门被欺负的小弟子,不会就是叶瑾凝吧?
事不宜迟,得去找他。
“师弟,怎么称呼?”洛荃晚起身,挠了挠头,露出憨笑。
雀斑男痛心疾首道:“师兄竟然连我都不记得了,我是苟史啊。”
洛荃晚嘴角一抽:“师弟……倒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吧。”
究竟是谁如此没文化,给他取的这种名字,偏生这人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只是,他如今也没功夫去计较这些了,此处充其量也不过是幻境之地,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师弟,那位刚入门的小弟子在哪?”洛荃晚起身,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苟史却突然嘴角下扬,有些委屈地说道:“他就在隔壁啊,师兄……你不记得我,却记得那个刚入门的小弟子,我果然不是你最爱的师弟了吗?想当初,我的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呢。”
洛荃晚脚底一滑,一颗千疮百孔的小心脏一梗。
原来是他自己取的啊,那没事了。
“怎么会呢,师兄还是最关心你了。”洛荃晚敷衍道。
然后转眼间就跑去了隔壁。
苟史:“……”师兄,你没有心。
隔壁的竹屋也好不了多少,走进竹屋,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昏暗无光,只有几束微弱的光线透过屋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
洛荃晚不禁感叹,这月影宗的外门弟子的条件也太差了吧。
他甚至都想拿出个铜锣,在所有外门弟子面前,边敲边说:
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是否已经受够了糟糕的环境?是否对未来没有希望?是否吃不饱穿不暖?是否怎么样都提升不了修为?
——没关系,九苍山,助你走上人生巅峰的不二选择!
洛荃晚的视线扫到竹屋中发硬的床板上,将他发散到天际的思维拉了回来。
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身形消瘦,大约十四五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紫色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给人一种颓废的美感。他的嘴唇苍白而干裂,似乎长期缺少营养。
他的身上有许多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着血,手指纤细而苍白,关节处有明显的红肿,显示出他曾经被束缚和折磨的痕迹。
貌似是感受到了旁人存在的气息,少年赫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深邃的紫色眼眸。
洛荃晚呼吸一窒,微微有些失望。
瞧这具有标志性的紫眸紫发,就知道他不是叶瑾凝,而是少年时期的栎槡。
浮生镜会将人带入持镜之人的过往,修为会被压至金丹期及其以下。
如今他应当是在栎槡的过往之中。
真是想不到,仅仅凭借一道分身就将南疆搅得天翻地覆的栎槡,在少年时竟然这么惨。
不仅是待遇极差的外门弟子,而且还受尽屈辱,浑身上下全是伤。
栎槡看清来人是他,渐渐放下了眼底的防备与警惕:“原来是梅师兄啊……梅师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洛荃晚默默地想,来到这个地方,是挺受伤的。
但是好在他目前的人设似乎是不错的,栎槡对他没有太大的敌意。
“咳咳咳……那个,我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你好好休息吧。”洛荃晚讪笑着,准备离开。
既然叶瑾凝不在,他也没必要留在此地,再扮演什么兄友弟恭的好角色。
栎槡的眼神里尽是淡漠,也没有多大的情绪。
此时,苟史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师兄,小师弟,大事不好了!许多师兄又来找小师弟麻烦了。”
栎槡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漠和不屑,仿佛感到十分的恶心和厌恶。
洛荃晚眼神一凛,神情变得阴鹜,浑身的气压降低。
栎槡即使后来再坏,他现在也只是一个少年,也由不得这些内门弟子搞仙门欺凌。
许多弟子欺负一个弟子,这算是什么名门正派!
“小贱种?怎么不出来迎接你爷爷我?”
人未至声先到,这一声极其欠揍,语调上扬,让人听着就想来两拳。
此人几乎是踏着门板进屋的,他脸庞还算清秀,但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傲慢与轻蔑。
他的穿着虽然华丽,但却过于繁琐,给人一种炫耀的感觉。他身穿华服,上面绣满了金银线,图案繁复而俗气。
他的身上可能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却让人感到刺鼻,透露出一种矫揉造作的味道。
栎槡没有理他。
苟史也没有理他。
洛荃晚静静地等待了许久,甚至往门外张望了一下,都没有看见其他的弟子。
说好的有许多师兄来的,怎么只有他一个啊?
洛荃晚向苟史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苟史却没有看见,毅然决然地挡在了洛荃晚面前,声音有些颤抖:“许多师兄,你不要欺人太甚!”
哦,原来眼前的这个骚孔雀一般的人,名字就叫“许多”。
他以为这是个形容词,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名词。
许多斜睨了他们一眼,鼻孔朝天,冷哼道:“倘若你们不多管闲事,我也懒得搭理你们。”
然后又用一种色眯眯的眼神望着栎槡,说道:“我可只想‘为难’一下这个小贱种。”
说完竟然还伸出手去摸栎槡的脸庞。
栎槡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奈何浑身都是伤,修为也不及许多,根本无力反抗。
只得一口咬死死咬在许多的手上。
“啊——”
许多惨叫出声,连忙抽出手。
栎槡苍白的嘴唇已经被鲜血染红,眼神透着几分嗜血的光芒。只觉得这人的鲜血太过于恶心,忙不迭地擦着血污。
许多气急败坏,一巴掌扇在栎槡脸上。
栎槡被打得伤势又加重了几分,瘫坐在地上,口中咳出一大团鲜血,苍白的脸上是清晰的掌印。
洛荃晚再也看不下去了,就算这只是已逝的幻境,根本对未来造不成什么影响,他也不能容忍!
他*的,竟然敢调戏他的大伯父,还敢当真他的面!
洛荃晚从苟史身后走出来,抬手就是一记灵力暴击打向许多。
许多始料未及,被这一记灵力打得后退几步,胸口闷痛,似乎连肋骨都断了几根。
他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望向洛荃晚, 这人的修为怎么突然这么高了?他应当只是一个小小的炼气而已。
“梅闻花!你竟然敢打我!”许多被打的浑身都痛,强撑着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洛荃晚。
洛荃晚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梅闻花,没文化,没想到他现在的身份叫这个名字,没想到他之前吐槽的“没文化”正是他本人。
不是,你们月影宗的人就不能好好取名字吗?!
洛荃晚在心里呐喊了无数遍“九苍山万岁”。月影宗就知道欺负人,不像他们九苍山,都是团结友爱和谐互助的……吧。
总之他看月影宗就是哪哪都不顺眼。
“打你?”洛荃晚决定将怨气发泄在许多身上,犹如恶魔一般低语着,“哦,那就再来一遍吧!”
许多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长大的,身为掌门之子,他天资卓越,到哪儿都是受人追捧,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当即,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
“你们等着,我……我……去告诉我爹,你们完了!”许多挣扎着连滚带爬地跑了,“不止是我爹,今日叶尊者也在,一定好好收拾你们!”
洛荃晚眼睛一亮,叶瑾凝在月影宗,那太好了!
洛荃晚瞬间如沐春风,言笑晏晏,心情舒畅:“好啊好啊,那欢迎下次再来啊!”
能不能将他的恶劣行为告到叶瑾凝那边去,就全靠这位了。
否则凭借他如今外门弟子的身份,出不了月影宗,也见不到叶瑾凝,更别提想办法出这个浮生镜了。
苟史已经目瞪口呆,呆呆地望着许多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洛荃晚也有些纳闷,在如今的修真界,像许多这个年纪的弟子,大多都已经步入金丹,怎么他才筑基期呢?
难道……在这个古早的修真界,天赋都贬值了?
苟史嘿嘿傻笑,摸着下巴说道:“我知道了!”
洛荃晚默默地瞥了一眼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苟史,道:“师弟知道什么了?”
“一个很有名的话本子,叫《武功》。当中的男主角就是被打了一顿,打通了任督二脉,然后掌握了一套从天而降的掌法!”
“师兄,你一定也是如此!所以才变得这么厉害!”
洛荃晚:“……师弟果然聪慧。”
栎槡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坐在床板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洛荃晚。
洛荃晚知道栎槡这人极其聪慧,一定会看出来些什么。
但是他其实也没想过要瞒着栎槡,此人知道的多,浮生镜就是他的手笔,说不定可以合作。
洛荃晚想了个办法,支开了苟史,阴冷的竹屋里只剩下了他和栎槡。
二人间的气氛渐渐凝固,有些肃然。
洛荃晚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师弟不想说些什么吗?”
“你不是梅闻花,你是谁?”栎槡一字一顿地说道。
洛荃晚思索了一番,竟不知该如何介绍一番自己。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栎槡,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浮生镜吗?”
栎槡垂下眼眸,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巧,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意愿和我合作?”洛荃晚认真地说道。
又是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
洛荃晚虽然有些意外栎槡竟然没有立即去问是什么合作,但是还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冷风吹拂,吹着竹舍吱呀吱呀作响,墙角边的蛛丝垂了下来。
“我应该已经明白了,”栎槡终于开了口,眼神复杂而又黯然,却闪着些许极难察觉的癫狂,“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