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风琴岛才从海面上突然升起,这里没有本土居民。它是东南诸多海岛中最大的岛,现在岛上也聚集了众多人口,正繁荣地发展着。
白天的时候,头顶阳光强烈,房屋街道、花草树木,全都是鲜明的颜色,晃得人眼睛疼。太阳落下去后,温度没有下去多少,海风却吹得清清爽爽,让人烦恼顿消。
而这里的居民除了渔民,多为手工业者,东南各岛的工匠英才经常到这里交流,比赛。除了没有好铁匠——这儿离原料产地太远了。
好在海利瑟斯和伊芙的武器刚刚维护过,在这远离战火的岛上应该也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刚下船的时候,海利瑟斯就发现这里的人们穿衣服很好看,并不是多名贵的衣料,而是五彩斑斓,像金刚鹦鹉的羽毛。但是又完全不觉得热闹扎眼,和谐地搭配着。
此时已经是初夏,风琴岛上的年轻男人们会袒露上半身,斜肩搭一条饰带,下身穿肥大宽松的裤子,脚踝处又束起来。
“梅尔卡,你看那个男人,腹肌好好看。”
“海利瑟斯,希望你可以偷偷看,不要告诉我。”
梅尔卡知道她在逗他,想看他的反应。却还是不自觉露出海利瑟斯最想看到的那种表情。
“我还是喜欢梅尔卡,有一点肌肉,又没那么夸张。不过也许你晒黑了也会是这种效果?”
“可是我为什么会晒黑?等等,海利瑟斯,你在想什么?我打死都不会穿这种衣服的。”
“入乡随俗嘛。”
海利瑟斯为奇怪的事磨起梅尔卡来。
“想都别想。昨天还说时间紧张,今天又开始为这种事浪费时间……”
海利瑟斯越紧张,就越是想从无关的小事上得到快乐。这一路梅尔卡已经有些习惯了。
在旅店住下,海利瑟斯把人鱼头发晒到阳台上后,两个人还是去了服装店。
伊芙笑话他们:“谁会想到勇者是这种好色女人?”
雷纳则说:“梅尔卡也很乐在其中吧。”
“至少他们都在为彼此变强,而不是相反。”
雷纳想到几次和梅尔卡一起御敌的经历,也点点头:“梅尔卡很聪明。但我相信,没有海利瑟斯他是不会离开家乡的。”
“说的也对,就像没有小琳鼓励,我也不敢离开家乡。”
走进一家小小的服装店后,两个人就开始挑选。
海利瑟斯指着一件问:“喜欢这个吗?”
“颜色也太多了。”
“那这件总可以了吧。”
梅尔卡最后从万花丛中选了一件最简单的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出来后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腰佝偻着不肯站直,问:“满意吗?”
海利瑟斯笑笑,强行拉开了他保护自己的手。
梅尔卡身材很好,没有壮到有侵略感,也没有瘦到失去张力。东部海岛的风格实在太热情洋溢,和他那种乖孩子气质又形成反差,海利瑟斯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道:“真的好想抱你。”
“那就买这件吧。不过,走在路上也会被别人看的。”
海利瑟斯轻轻一笑:“这有什么要紧,这里的人不都这么穿?我也没有蛮横到非要独占你。”
梅尔卡小声嘀咕:“可我就是为了让你一个人高兴。”
正甜蜜时,一个女人走进来,她头上包着块头巾,并不是这一带常见的打扮,背上背着一大包东西,走到老板的柜台,卸下来后,一边喘着粗气平复,一边道:“我全都缝补好了。您检查一下。”
“太能干了亲爱的,你总是完成得又快又好。孩子的病好些没?”老板一边验收,一边和她话起家常。
也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新衣服,所以成衣店也会接修补衣服的活儿,再分给合作的裁缝们拿回家做。
“好多了。”她说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老板手中。
“之前脱落的石榴石找不到类似的,换了红水晶,您看我做得还行吗?”
老板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件手工饰品,用金属线和天然宝石制成。
“唔,让我瞅瞅,”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已经开始需要花镜,“没得说。线圈紧紧密密,造型虽然一样,看着比原来那件还好似的。”
“您太过奖了。”
老板把报酬数出来,塞到这女人手里。
这声音很熟悉,海利瑟斯似被闪电击中,突然松开梅尔卡的手,转过身来。
海利瑟斯试探地喊她。
“宝琳娜,是你吗?”
那女人闻声一愣,脑袋探过来,隔着一排衣架,寻找声音的来源。
尚未看到海利瑟斯的容貌,她只隐约看到对方有红色的头发,高高的个子,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一种十分激动又害怕失望的眼神,热切的眼神,落在了海利瑟斯的脸上。
宝琳娜曾有亮晶晶的眼睛,烂漫的笑,表情生动,对一切都有希望与热情。她是那种觉得只要自己行动起来,总能为自己争取来美好人生的人。直到后来,她和肖恩那家伙结婚,眼神才变得暗下去,从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变成一个忧心忡忡的妇人。
此刻出现在海利瑟斯眼前的,不是这样的人。
这个女人的眼神并不天真,但也不混浊。她略有疲惫,眼周嘴角都有些细纹,可那些纹路依稀是笑容的痕迹,并没有长在泪水滑过的地方。
宝琳娜喜欢在能力范围内穿最漂亮的衣服,喜欢修饰面容,打理头发。可这个女人衣着朴素,没有化妆,头发也包在头巾里。
她似乎就是宝琳娜,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像。
直到她尖叫起来:“哦,老天,是海利瑟斯!我的宝贝……你还活着!”
这样热情,这样无所保留。
她就是宝琳娜。
宝琳娜像只小鸟一样飞扑过来,海利瑟斯也朝她跑去,两个人撞个满怀,结结实实抱在一起,眼泪不停流下。
很久很久,她们都无法分开,稍微松开怀抱,彼此看着对方,又哭又笑一阵,最后又抱在一起。
老板自然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在旁劝:“久别重逢的话,是好事啊。不该哭啊,宝琳娜。”
梅尔卡则默默拍拍海利瑟斯,轻轻说:“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海利瑟斯这才想到要介绍,她笑着,擦着眼泪,说:“这是梅尔卡,我男朋友。”
宝琳娜一愣,上下打量梅尔卡一圈,见他不过二十出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一时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宝琳娜!”
“你吃到嫩草了。”
“干嘛这么说,我也没有很老吧!”
宝琳娜压低声音,悄悄问:“他对你好吗?为人可靠吗?”
“梅尔卡很好。不过不说这个,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
原来找到她真的这么简单:下了船,她就会在人群中出现,笑着对海利瑟斯招招手。
“宝琳娜,你过得还好吗?”
“你才最该说说,你怎么逃出来的,这一路又遇到了什么?”
宝琳娜拉着海利瑟斯的手,梅尔卡默默跟在后边,三个人一起回家。
“地方有点小,孩子也吵,别介意。”
“对了……我们在格兰特公国,见到了肖恩。”说起这件事,海利瑟斯犹犹豫豫。她始终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为宝琳娜好。
谁料宝琳娜非常平静,只道:“他对孩子怎么样?”
“基本是保姆在照顾。”海利瑟斯回想那个圆脸女仆,想到她当时被持剑上门的自己吓坏了,却还是能把小朋友护在身后。
“不过那个保姆是个挺善良的人。”
宝琳娜轻叹:“任谁都比那亲爹强了。是我看错了。”
但似乎也只能向前,不必回头。
走进门,一间小而温馨的屋子,家具是旧的,橱柜被各种线轴、布匹塞满,地上有小孩儿玩具。
宝琳娜的大儿子已经八岁,开始上学。他以前受过贵族教育启蒙,基础很好,平民学校教的东西都太简单了,初时态度很随意,对同学们也看不上。宝琳娜把他狠狠教训一顿,如今已经转了性,褪去少爷脾气。
“这是海利瑟斯和梅尔卡,妈妈的老朋友。”
“阿姨好,叔叔好。”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他就领着妹妹到一边玩儿。
宝琳娜的女儿还小。真不知道她怎么带得过来。
“不该空手来的……”海利瑟斯局促。
谁料梅尔卡却掏出了礼物。
“这是我做的药水。孩子们头疼脑热时可以用。然后……这个,”梅尔卡在包里翻翻找找,掏出了之前做声望任务时得到的剪刀,“海利瑟斯觉得可以吗?”
“当然,当然……”
如果是一般的任务报酬,她会主张和成员平分。这种实物,又是大家用不到的东西,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只是,依然很寒酸呢。
“你又这样,跟我客气什么,能见到你我已经觉得是奇迹了!”
宝琳娜换了居家服出来,头巾摘下,海利瑟斯才发现,她现在是短发,不,几乎是秃头。刚刚长出一点点,每一根都不听话地参差着,怪不得要包起来。
“宝琳娜,你的头发?”
“卖掉了。前段时间孩子病了,实在没法子工作,带出来的积蓄小半花在路上,多半花在房子上。总要想办法的嘛。”
海利瑟斯没忍住,眼泪又滚落出来,似乎察觉这样会让宝琳娜难受,又快速擦干。
“你以前最爱打理头发的。”
“那是以前。我们都变了,不是吗?”
“没有,你还是那么可爱。我永远最爱宝琳娜。”
宝琳娜轻笑:“那你男朋友呢?”
“别管他。”
“对,别管我。”梅尔卡竟然也这样说,引得宝琳娜大笑。
她笑的时候,海利瑟斯也跟着笑。
命运仁慈,我们都还活着啊,海利瑟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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