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比乌斯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场手术到底制造出了怎样一个亵渎的存在,她只能感到自己的手指拨开那人胸膛里的血管,然后触碰到一丝温热。
“维尔薇,我们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对的吗?”
向来信奉相对结果主义,视人伦道德于无物的蛇凝望着站在手术台另一侧的大工程师。
“你问我没有用,维尔薇昏过去了,我现在只是个代班的,除了变魔术以外啥都不懂。”
维尔薇憨憨一笑,一边这么说着手上拿着止血钳用很稳的技术把切断的血管绞合。
难以评价。
梅比乌斯头一次觉得精神分裂应该被视作绝症,或者说,这些挡在她探寻无限道路上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消除。
她深呼吸,然后透过口罩嗅到了那人血液里奇怪的芳香味道,有点类似于药草却又带着腥甜,他身上的确发生了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异变。
“你不觉得,这有些过于冒险了吗,维尔薇,我们没有理由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付出一切,甚至这个世界明明还有救,不至于……”
梅比乌斯没有放弃追问,她还在顾虑某个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的可能性,她在迟疑。
“挺香的不是吗,他的身体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具最完美的艺术品。如同精密而有序的齿轮,因而具备了无解的至上契合……”
维尔薇用锋利的手术刀,仔细的切割多余的组织,然后将那一颗律者的心脏一点点嵌合进由手术开凿出来的空洞,像是对待机械的修复那样。
她似乎已经进入了创作的状态,精神焕发的以更高的效率完成她所负责的工作。
对于关键知识的缺失并不影响这位天才活学活用,她甚至能光看着梅比乌斯手上的动作就能拥有与其同一层次的外科手术技艺。
更巧的是,维尔薇从来不在乎结果。
魔术师在揭晓答案之前公布原理是绝对的大忌,而对于一位高明的戏法者,她的人生正是剪去过去的铺垫,亦不存未来的续写。
乘兴而去,兴尽而归,连“自我”都能如镜子一般打碎的维尔薇,甚至连生命都觉得是一场笑话。
她猜到凯文想要做什么,于是在没有拒绝选项的情况下加入了这项计划,可实际上,凯文是自愿走上她的舞台,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梅比乌斯,放轻松点,生命并不足以支持我们思考遇到的每一件事,你只要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
“可我,根本不想让自己的造物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去送死,这没有道理,维尔薇。”
“他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我毕生所追求的〈无限〉,只差一点就能够超脱这个即将死去的世界,只差一点…就能够幸福了啊……”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亲手把他推入深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以这种没有意义的方式死掉!”
梅比乌斯突然歇斯底里的说道,迎着对面〈大魔术师〉维尔薇平静中带着些许戏谑的表情,她的脸上逐渐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神情。
有不甘,有怜悯,还有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属于人类独有的爱意。
当然,这只是创造者对于造物的感情,源自她对于〈无限〉的执念。
“他只是为了爱莉希雅那个女人,只是为了一个暂且称得上稀有的素材,就连命都可以不要……”
“维尔薇,你说,如果爱莉希雅死去,他会不会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继续走完他应当踏足的道路?”
绿色头发的科学家言语中透露出危险的意图。
于是,大魔术师脸上戏谑的表情更甚:
“你觉得呢,梅比乌斯…倘若我毁掉你的实验室,你真的会断绝对于不死的渴望吗?”
“人所愿意追求的,和扑火的飞蛾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我们不仅要得到价值,还要拥有意向上的满足。”
“拯救爱莉希雅勉强能称得上理由,对于虚假事物的否定才是他做出这种选择的根源,你比我清楚这一切,我亲爱的博士。”
梅比乌斯没有被这简单的劝说打动,她一边看向那空无一物的原先装着律者心脏的标本罐,一边用决绝的表情看向维尔薇。
行于那通往〈无限〉的道路,她见过太多太多的反对者,如今,她并不介意为那群庸人添上一个一起下地狱的同伴。
这种想法一发不可收拾,梅比乌斯甚至准备好用手术刀完成一场不会有证据留存的谋杀。
“放弃吧,他还有半分钟就要醒了,梅比乌斯,你根本来不及。”
“如果不想他死在这里,还请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当然选择权在你手上,信不信由你。”
……
——————
“阿波尼亚,你觉得凯文老大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帕朵穿过武装士兵的层层封锁,终于在距离地表几百米的地下见到了黄昏街的那一位修女。
感谢千劫先生的热心指路,不然这只猫猫恐怕永远都找不到通往总部禁区的办法。
虽然不知道这位修女小姐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可帕朵还是来了,为了那个人的消息来找她。
修女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何时,帕朵身上开始多出来猫耳和一条长尾,这大概率是融合战士手术的结果。
原来,时间已经过得这么快了吗?
阿波尼亚轻轻的摇了摇头,试图终止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
她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虽然这次来到〈至深之处〉是阿波尼亚自己的选择,但也有她不得不去忍受的事情,这算的上她的自我隔离。
绝对,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你不该来这里的,帕朵。”
她真诚的告诫这位年轻的闯入者。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今天没有看到你,否则,你将面临和我一样危险的境地。”
“请,离开吧。”
帕朵没有想过阿波尼亚会一言不合直接动用她那麻烦到极致的能力,感受着身体上传来对于离开此处的渴望,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头。
痛觉,非常明显的痛觉。
“等等,阿波尼亚,我只是想知道凯文他去了哪里!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就好,就这么简单!”
抵抗着身体的冲动,帕朵艰难的站稳了脚跟,然后迎着无形的阻力,向着阿波尼亚走去。
“他救了我的命,却不愿意再出现在我面前!”
“凯文突然就消失了,通讯也显示无人接听,军部也查不到出行许可,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他一样!”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最终只能来这里找你寻求答案!”
帕朵的力气已经快要耗尽了,“戒律”对于人类的影响力太大,严重到让人感到绝望。
在靠近阿波尼亚几步远的地方,帕朵无力的跪倒,可目光仍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修女。
“你难道不想要见到他吗,阿波尼亚?”
阿波尼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这转瞬即逝,又回归她那悲天悯人的样子,仿佛刚刚的都是帕朵的错觉。
“我相信凯文先生他也不想我们此刻过去打扰他,帕朵,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修女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那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为了当初的誓言,她将维护他的利益直到最后一刻。
她在一定时间的沉默之后,果决终于战胜了心底最后的不忍。
“原谅我,帕朵菲利斯……”
“请,离开并遗忘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请,再也不要主动来这里!”
“请,暂时不去想任何关于凯文的事情!”
帕朵脸上的希望转而变成惊恐,再者又逐渐转为最黯淡的迷茫。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阿波尼亚!”
“不能…什么来着?”
“咱为什么会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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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很成功,理论上你已经可以借助肢体接触核心和律者发生同频,接着你应该就可以短时间内使用所谓的权能……”
“这或许就是你在麻醉后还念念不忘的〈空白之键〉?天知道你为什么把这名词和爱莉希雅的名字在昏迷中喊了那么多遍。”
梅比乌斯用阴沉沉的眼神看着刚刚苏醒的凯文,不,现在他应该不算是她认识的那个凯文,更接近于他真实的身份和姿态。
“梅比乌斯?”
他带着些惊讶和怀疑的念了一句她的名字。
“怎么?麻醉剂的作用还没有结束吗?我可不记得小白鼠会有二次失忆的症状。”
可梅比乌斯的嘲讽只起到了反效果,他看上去好像更迷茫了。
很难想象,几个小时前,他还能提出一个震撼梅比乌斯的计划,现在却看上去那么傻乎乎的。
给他缓和一会儿吧,大概是刚刚的手术伤到了神经,影响到了脑子——话说回来,外科移植手术和脑子有什么关系!
“我等你清醒然后给我一个回复。”
梅比乌斯这么说着,递给他一个去了皮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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