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登上山顶,托帕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这种感觉很奇妙,如同血脉和灵魂都在共鸣。
那些刻意摆放的装置,那一座被人们重铸出的宏伟神像,那一颗颗被镶嵌在石碑上的地髓……
这种仪式性的规整赋予了整个场地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庄严和神圣,似乎是在举行一场特殊的祭礼,呼唤某个神明的视线。
以贝洛伯格城池为石基,以永冬山脉为枢纽,以象征我等灵魂和意志的〈地髓〉为楔子,从那个带着素材的人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安排都井然有序的开始运行。
“原来如此,只要我处于这个空间,你们的计划就已经完成了,对吗?”
托帕怎么可能不认识这种力量的来源,这坚固且雄浑的【存护】,口袋里的基石都烫的热烈,仿佛要把她的衣服灼烧出孔洞。
她明白了。
雅利洛六号,这颗星球毫无疑问是星际和平公司曾经抛弃的〈劣石〉之一。
所谓“劣石”,是指已经失去开发价值的存护遗迹,更是指被“筑城者”认定为再无【存护】意志存在的命途荒漠。
它们注定在星空里燃尽,然后黯淡下去,再无被琥珀王注视的可能。
除非,这里有能再一次点燃火种的人出现,再一次以存护令使的身份重新为这片荒野授勋。
这种概率,低到在宇宙中可以被称作奇迹。
公司不可能阻止他们,因为虽然公司以利益为语言,但唯独在觐见琥珀王的方面不会有什么偏差。他们狂热,他们曲解,但他们从来虔诚。
此刻,王凯文没有回答托帕的问题,他只是微笑的看着她,准确来说,他是在凝望她身后那逐渐变成橘红色的天幕。
“现在,我的朋友,你应该能够给我准确的答复了吧…我相信远在公司总部的朋友们也都很期待见证着这神圣的一幕。”
托帕听着耳麦里来自于总部的指令,深呼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已经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基石】,把这器物放在他手上。
“【钻石】同意了您的业务请求,他很高兴能和您达成业务合作,愿公司和联盟的友谊长存。”
“这块基石的名字是【托帕】,催讨的黄玉,象征着无悔的坚定和投资,希望能帮到您。”
王凯文握住了手心里的那一颗基石,闭上眼睛,尝试着用梅教会他的方法引导里面蕴藏的【存护】力量覆盖到自己的身体上。
星际和平公司的【钻石】已经对他放开了这一颗基石的使用权限,理论上他完全可以做到和“石心十人”一样运用这借来的令使之力。
当然,他绝对不会仅仅满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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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的,周围的风景在变得模糊,似是被涂抹上风雪的颜色,一种久违的寒冷自他的胸膛流出。
耳边传来嘈杂的厮杀声,仔细听起来这声声战吼竟突兀的让王凯文觉得熟悉,是了,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睁开眼睛,残肢和废墟毫无保留的向他展示近乎被遗忘的惨痛过去,那是属于七百年前战场上的幻痛,是所有扎根于他心中的集合。
存护的力量就像一面镜子,展示给王凯文当初那脆弱而痛苦的自己,那绝望和阵痛的回忆。
这是属于贝洛伯格人的战场,面对黑色洪流一般涌来的反物质军团,这群脆弱的人类不得不尝试着用刀剑和火炮开辟出生存的空间。
王凯文已经猜到了结果,是的,肉体凡胎加上那些无力的火器,最终也只不过能在侵略者的脚下沾染一片狰狞的血污。
没有用的,对付那群家伙,普通人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毫无意义的送死,但就是这种极其悲壮惨痛的牺牲给后来的人拖延了宝贵的时间。
直到,第一例“融合战士”的诞生。
依旧是冰霜,依旧是那该死的熟悉的连血管都能冻结的寒冷,前一天还躺在病床上的零号试验品第二天就匆匆忙忙的被推入战场。
他亲手用新生的肢体撕碎那些怪物的甲壳,用燃烧着火焰的武器炙烤它们的躯体,用同根同源的【毁灭】力量回报给它们怨毒和仇恨。
他恨啊,他恨自己永远迟那么一步,他恨自己求而不得,他恨自己无能为力,这般清澈的仇恨被他毫无保留的宣泄到战场上。
毁灭,反物质军团……真该死啊。
要把他们撕开,扯断,剁碎,蹂躏,活生生的打成粉末,把他们的碎片在大地上涂抹,痛饮它们浑浊的血浆,吞咽他们破败的肢体,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给我死死死死死死!
火焰一次次不分敌我的把他的躯体烧灼成焦炭,而躯体却在不断的愈合,这种痛苦,这种至高无上的痛,不是更应当分享一下?
斩下末日兽的头颅,徒手捏碎它们的引擎;抓着践踏者的马蹄,把它们活生生撕开成两半;握住那些虚卒的脖子,然后拔下来它们的头,再用力踩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居然就这点本事?就只有这种程度?你们的【毁灭】让我觉得可笑啊……
他痛快的在焦土上施展着绝对的武力,尽情把那些压抑的情绪都用残虐的杀戮表达。
可他依旧痛苦。
守护……这词汇太遥远,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们死去,在他的保护下,那些人被上层大批大批的被迫牺牲,变成流淌在战士血管里的反物质抗体。
王凯文,告诉我,你到底守护了些什么?
日复一日的痛苦诘问着自己,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力量的不足,然后无能狂怒,再一次沉沦于杀戮,用战斗来暂时麻痹自己……
凯文啊,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是成为不了英雄的,他距离那个词汇只会越来越远。
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家人的愿望,想要安宁的愿望,最终这一切不得不引导至对于这个世界的【存护】,被迫戴上那一顶遍布荆棘的王冠。
这就是,名为“凯文”之人的绝望,这就是这个星球最后一名战士的思维。
这真的称得上存护吗?
恐怕,他的所作所为更倾向于他最憎恨的那一个命途,是的,最初他所行进的命途道路,本来就不是所谓的【存护】。
虽然不想要承认,但这力量来自于那里,这副身体的愿望,也都在那里了。
凯文他所走的道路是……【毁灭】啊。
渴望毁灭敌人,渴望着毁灭一切来到这里的反物质军团,渴望着摧毁这令他痛苦的一切。
但是啊,凯文他所进行的牺牲,他所完成的伟业,他所成为英雄时所铸造的一切丰碑,难道不正是踏足于〈自我毁灭〉的深渊吗?
使用毁灭火焰的人,也必然成为负创神用来燃烧世界的柴薪。
这就是他痛苦的来源,在终结外敌之后,等待他的不可能是平静的生活,他只会燃烧殆尽,也只能燃烧殆尽,这才是最后的守护。
把守伊甸园的炎剑,燃烧索多玛的天火……目睹过这件圣物的人类曾用无数神话去描述它的威光。天火圣裁,它施与万物平等的毁灭。
而这把凶器,最终要对准的目标,恰恰是拿着这柄剑的他自己。
于是,狂笑着奔向注定的死灭,任由冰冷死寂的火种自胸膛涌出,把世界都烧灼成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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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护基石【托帕】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十分清脆的声音。
托帕冲过去,非常心疼的把它捡起来,慌忙的检查它是否受到损坏。
幸运的是存护基石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只要不是故意打碎基本上都是坚不可摧的。
她有那么多话要问面前这个人,问他为什么要亵渎存护的造物,问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她愿意借出基石,可不是给他这么胡来的,他这种行为践踏了存护的尊严!
可当托帕怀着愤怒看过去的时候,只望见逐渐在他身体上升腾而起的金红色的火焰。
“后退,快走……”
王凯文在自我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对着托帕这么说着,然后他就坠入无数火焰汇聚的海洋里。
在这里解放基石唤回的竟然不是属于【存护】的琥珀…如今展露的,是来自于【毁灭】的遗存,是七百年来潜伏着的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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