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枢感受到死亡在大步的向自己迈进,她的耳朵已经失聪了,在那巨响发生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湛蓝色的灾厄,卷积起细碎的木枝,它们在被撩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高温炭化成粉末。
海水在高温之下沸腾,蒸发成汽,甚至因为这难以形容的力量搅动浑浊成苍蓝色。
这种力量,毫无疑问如他所言带来了痛苦。
当丹枢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感受到身体里全部的生命都在被这炽烈的火焰燃烧殆尽,再看向自己的身体……
身体?
你指的是这具焦黑的不明生物质残骸吗?
开什么玩笑,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丰饶孽物也该死去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是虚卒的完整度都要比她现在的情况要好一点。
什么时候发生的?
丹枢这么想着,满怀眷恋和不甘的失去了意识,原地留存的那最后一丝力量也失去了存寄的容器,在下一个呼吸时就消散了。
直到最后一刻,她等待许久的那个人都没有给她一点解释的余地。
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比她想象中要出色的多,完美符合记忆里老师的形象。
狠辣,决然,真是如神明一样的啊……
“老师……”
丹枢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留下简短的不成话语的词汇。
可就连这残破的断音,也被那人迅捷的挥剑挡下,随即满是厌恶的斩去,似乎是为了规避掉那属于【毁灭】的污秽。
……
古海之下,只余满目疮痍的灰白。
一切都在这恐怖的一击下荡平了,抹除了,这满怀怒意和杀念的攻势带来的正是绝灭。
有意思的是,按照王凯文嘱咐等在岸上的景元在最后一刻接住了几十个从海底浮上来的笼子,那里装的正是安然无恙的开拓者一行人以及丹鼎司的幸存者们。
他们除了收到了一些惊吓以外,几乎没受什么伤,余波也由王凯文暗中帮他们挡下了。
只有星还在忙着把插在胸口的树枝拔出来。
这画面着实看起来有些惊悚,可毕竟这位并非常人,作为星核容器,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于她而言不过是血条掉了一点。
丹枢下手也够狠,把星直接打了个对穿,现在星还想要旁边的三月七帮忙才艰难的把那一截树枝扯出来。
景元数了数他救上来的人数,除去那日当场死在丹鼎司的,这里已经是全部的失踪者。
现在,这鳞渊境应该只有王凯文一人和那潜伏在建木之处的毁灭令使了。
景元想要下去帮忙,却不由想起来王凯文的嘱托,他对景元说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坚决不能让人下去。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琼华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更何况光是看那人有这种程度的出力,应付那毁灭令使应该也绰绰有余。
可景元还是放心不下,关乎罗浮上下这么多的生民百姓,令使级别的战斗,难道不应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吗?
纠结许久,景元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如寒霜般清冷,带着惯有的让人完全体会不到的情绪。
“景元,你不必下去,过去也只是送死。”
这是镜流师傅的声音,于是景元也就迟疑的回头,收回来迈出去的脚步。
他看见了镜流,白珩以及那个和无名客一起过来的灰头发的小姑娘,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就是琼华的新欢。
“这……”
景元很难不怀疑这些女人是不是因为觉得琼华移情别恋了,所以就想要让这家伙死在鳞渊境。
虽然白珩她们肯定都不是这种人,可是把琼华放那孤军奋战是不是有些不人道?
可镜流都这么说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这位一向以大局为重,不可能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和景元开玩笑。
(话说镜流真的会开玩笑吗?)
短时间内,景元脑海里想过几百种应对方法。
“当务之急是封锁鳞渊境,给琼华准备好一个没有人打扰的战场,然后尽快妥善安置这些才救出来人们……”
“太卜司压制的星核猎手跑路了但没有完全跑,还在罗浮上面,要想个办法控制住……”
“罗浮丹鼎司目前基本上是无了,还活着的全躺这呢,医士资源严重不足,只能等白露醒来,或者等琼华回来……”
“幻胧有没有布置后手,事情结束以后要怎么清算把星核带上罗浮的人……”
“……”
缭乱的思绪在识海里碰撞,那么多繁复无章的事务在挤压着景元的脑仁。
可景元的表情管理也是十分优秀的,不急不慢的眯上了眼睛,一声令下,打道回府。
不急,一样样来,他有的是办法治理这些麻烦,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罢了。
看到了吗,平时天天看上去摸鱼的家伙有可能是真正的卷王,景元他不卷不行,整个仙舟都等着他照顾呐!
多亏了王凯文给他的丰饶力量,这才让他有的是精力同时考虑这么多事情,年轻真好。
这么说来,仙舟将军让位之事还不能这么快就决定,既然现在景元有足够的时间,那么符卿还需要好好历练一下才是……
于是,谈笑间某Type-C小姐继任罗浮将军的日子遥遥无期,这就是丰饶给他的自信!
薇塔正忙着把王凯文那徒弟的英雄碎片收集起来,这话没毛病,丹枢碎了一地,到现在还在海面上漂着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比骨灰还细腻的碎渣收集起来,但因为是王凯文的委托,薇塔还是认真的照做了。
不对啊,听说过有丰饶孽物能滴血重生的,咱也没见过都烧成灰还打匀了的能再拼回去的啊……
薇塔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她还真没见过有人能吃下天火圣裁那【毁灭】的烈焰还能活下来的。
拿着小网兜捞着捞着也就细细碎碎的凑了一小瓶,怎么说呢,丹枢的情况至少比贝洛伯格前文明的大守护者要好,那位最后就剩下21克。
现在嘛,铺在鱼缸底下当观赏砂大概还能废物利用,不至于完全看不到。
薇塔盖好那小瓶子的瓶盖,看向旁边坐着的白珩和镜流,挥手示意她们可以回去了。
“小薇塔的任务完成了吗?”
白珩这只大狐狸凑过来,很好奇的看着薇塔手里拿着的小瓶子,她在后面看了半天了,弄不懂薇塔在干什么,也不好问,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嗯,这么多,应该是够了。”
薇塔把手里的瓶子捧起来,给白珩看装了瓶子容积大概四分之三的“白沙”。
她倒没有那么惊悚的告诉白珩这是丹枢的骨灰,只是说这属于某种王凯文要她收集起来的素材,之后应该有大用什么的。
“那我们先回去吧,等他的好消息。”
镜流点点头,转身带着她们离开这里,绕过太真丹室,往罗浮还没有受到灾害的洞天走。
她们说好了要好好聊一聊那个人的故事的来着,虽然不知道薇塔的男朋友是谁是个怎样的人,可这丝毫不影响白珩八卦一下。
(薇塔:你要不要猜猜看?)
反正王凯文说了让她们别参与,那就把场地留给他就好了,现在女孩子们决定找个茶馆来份下午茶,顺便整点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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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凯文向着建木封印的方向走,他神色平静,踏过景观被碾碎成沫,完全看不出昔日辉煌的鳞渊境,略过被他特意避开的持明卵。
他来的时候探查过了,幻胧离建木很近,应该不一会儿就能看到这个罪魁祸首。
这说明幻胧可以看到他和丹枢战斗的全部经过,时刻监视着这里。
这也意味着,骗过幻胧,救下丹枢,对于王凯文来说将变得格外的难。
丹枢死了吗?
“如死。”
王凯文从见到丹枢的时候就知道这可怜孩子非死不可,因为幻胧在她身上标记了毁灭的火种,只要幻胧一个念头就能让她如蜡烛一样燃尽。
假死脱身?
王凯文自认为没有办法从一个令使面前弄这些小动作,玩弄人心这么久,幻胧可不是个好忽悠的。
幻胧让丹枢在这里自然就是因为那家伙的恶趣味,她想要看到这对师徒互相残杀,她不可能那么快就失去兴致。
那就如她所愿就好了。
假话总是骗不到人的,真话才能。
而人们,越是强大的人们越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只愿意相信自己推理出来的东西。
现在,只要幻胧脑子没出问题,就不可能认为丹枢没死。
天火圣裁这次的出力甚至能让幻胧都感受到致命的威胁,这一击还不偏不倚的斩在丹枢的身上,她的生命也在幻胧的注视下消逝了。
王凯文的精神状态也很正常,很符合亲手处决逆徒的师傅的心理,连幻胧都觉得没问题。
可幻胧从来没有想过,王凯文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你怎么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模型去推测一只神经病呢?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或者说完全可以不是一个人,杀了丹枢的是琼华,和他王凯文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很难理解?没有关系。
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幻胧注定没有时间去思考王凯文的布局了,她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握着火焰大剑的王凯文就会找上门了。
他不会给她逃避的机会,也不会让她能够揣测他的意图,为此,他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复仇,正是这样朴实无华的事情。
至于解释,他没有对活人解释的习惯。
王凯文身上【巡猎】的力量全开,这令使之威远远的就让幻胧感受到浓重的威胁。
幻胧笑不出来了,她刚刚戏弄无名客和观看师徒相杀的大戏带来的快乐都在短时间内消失了。
这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不是绝灭大君,而是一个无比孱弱的凡人,是一朵即将被风暴熄灭的初生岁阳火焰。
当幻胧试图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寒自她身后传来。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啊!!!
有谁能回答我吗?
这是这个世界能够孕育出来的物种吗?为什么连【毁灭】的命途都在无力,这不是怪物吗?!
要跑吗?现在跑还来的及吗?!
不能,逃离…不可名状,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什么…不,这种亵渎的恐怖存在……
幻胧还没有与之对抗就首先经历了精神层面的折磨,她甚至能看见那人影子里藏匿的扭曲的无比邪恶的魔种,狰狞而怪异。
不,不要,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幻胧,你准备好了吗?”
手持着火焰大剑,那【毁灭】的死敌抬起头,望着盘踞在建木根须上的那一朵幽绿的火焰。
这凝视带着掠食者的残酷,夹杂着作为天敌最凛然的杀意,锁定了他的目标。
湛蓝色目光太锐利,完全不应该出现在生物体的身上,更应该出自最可怕的杀戮机器,出现在尸山血海的无间地狱里。
“踏上前来……”
“应汝之愿,赐汝命定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