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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幕 南柯一梦浮生尽(1 / 1)

他在向下坠落。

如在水中融化的糖,如浸泡在香油里的花瓣,如一滴落在大海中的雨。

再不见形影,他的一切幻惑于这场长梦。

……

下一个秋天,即使庭院里的落叶又不可避免的染上衰竭的枯黄,此处再无为它们拂去尘埃者。

古海翻涌,漆黑色的浪涛回应这自天穹无端落下的暴雨,所言不过,龙之陨矣……

可,这仙舟上的持明龙尊,有谁死了呢?

没有人,自饮月君在倏忽战争中身死,龙尊传承归于白露,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白露大人在丹鼎司活得好好的,她还年幼正处生命的萌芽,此种异象不可能是因为她。

别胡说啦,在这罗浮,要是谁敢对龙尊大人不敬,哼哼,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埋了可能才是最优解。

可,谁会记得呢?

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在罗浮丹鼎司的产房里降生过一个虚弱的孩子。

他出生时,连手指都是无血色的苍白,哭声微弱的盖不过晚间的风。

那时候,他的头发还不是灿烂的金,那双眼睛也没有染上生命的翠色。

他的父母为了挽救这孩子岌岌可危的生命,盗取了明令禁止使用和研究的“不死药”。

被<丰饶>拯救的孩子,这具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浸透神明的恩赐和遗泽。

有这么一个少年,习惯于用苦涩的丹药压制自己的感情,即使是痛苦都表现得很克制。

他游离于同龄人之外,像个幽灵,只存在于教室最末尾的座位,优秀却不被注视。

唯一能给他带来安慰的是随手自药剂师那里窃取的几颗乌梅干。

那机巧鸟,躺在笼子的最低端,像是死了。

某一天,它终于飞起来,然后就重重的摔碎在高墙的另一边。

如果没有记错,那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

不被人们喜爱的他,遇见翻墙而来的那个人,她对着他热情地打招呼,邀请他和自己一起玩耍,而就在那一刻,这名少年获得了他一生的救赎。

白珩,她的名字是白珩,不可能记错的。

然后呢,照例是战火与诀别,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推向深渊。

这个错误的挽回,耗时五百一十七年。

他遇见她的时候是春天,他失去她的时候是冬季,而现在,又是一个枯黄的秋。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这就是一切的结束,这就是名为“琼华”之人,一生所做的全部事情。

没有人记得。

只有十王司懂得,那些长眠在幽囚狱里的机巧造物拥有何等通天彻地的本事,它们使得那些丰饶民将罗浮永远的从攻击目标里划掉。

它们那划破黎明的炮击,曾真真切切的把一整颗活化行星在瞬息间从世界抹去,余波使得造翼者的天舟也变成星间的浮沫。

罗浮何时拥有这么强大的火力武装?他们翻箱倒柜试图在卷宗里寻找到英雄的名字,可一无所获。

曾被判决重罪的传奇匠人应星都做不到的事情,到底是谁走到了这一步呢?

这事也就随着时间流逝长眠于怪谈和民间传说中了,也就那个时代的人有时候会在茶余饭后提起。

……

只有还在逃窜的某个获赐不死的星核猎手知道,“金发碧眼”是用来形容恶魔的。

“万死难赎”的话语是那怪物留给他的诅咒,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他的气息了,可是刃时常从梦魇中惊醒。

他在恐惧着某人的追猎和复仇,为了逃避此种无可言说的大恐怖,他才加入了星核猎手。

他总是梦见那恶魔用金针和利钳在他身上进行残酷的凌迟,他还记得整张皮肤被活生生剥去的痛苦和恐惧,而这种事,那人对他重复了数万次。

如今的刃,听见诸如“五”,“三”,“罪业”的字眼就会突发魔阴身,甚至听到四位数简单加减法都会下意识的左顾右盼。

可有意思的是,魔阴身状态下的刃并非被狂怒裹挟,他居然如孩子一样恐惧,甚至不惜涕泪横流,跪地求饶,向着某个不在此处的存在道歉。

倘若不是卡芙卡的言灵术着实好用,刃可能会因为人格崩溃彻底的失去灵魂,沦为一具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每次帮忙压制刃的魔阴身,卡芙卡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折磨才能造成如此鲜明而剧烈的恐惧?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又是谁呢?

他到底能不能赋予她这个没有恐惧的人和刃一样尖锐的情绪?

“躯体间因为脆弱而美丽,可精神,难道不是更易碎的玻璃吗?”

……

只有天舶司会想,那天在星槎海救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那狐人自称是“白珩”,这名字属于失踪已久的传奇飞行士,据说是传说中“云上五骁”的英雄人物之一。

可她分明在星槎里漂流了太久的时间,这时间几乎要长过一个狐人的全部寿命。

她来自于五百多年前的时代,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活到了现在……

如今,这“白珩”在这里,实在有些荒唐。

驭空的处理办法太简洁,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要同为“云上五骁”的当事人景元将军来到此处,倘若有人冒名顶替白珩,自然这谎言不攻自破。

可景元将军见到此人的第一句话却是“好久不见”,将军眼里的怀念做不得假。

最后是驭空大人为她做担保,又重新为她办理了罗浮的身份手续,让这位狐人女士暂时在天舶司留局观察。

为什么不放人?

一来是出于对这位白珩的关爱,五百年的时间,罗浮沧海桑田,在教会她一些现在时代的常识之前,还是让她跟在驭空身边学些东西。

另外嘛,是天舶司众人投票表决的结果。

倘若不是那位“白珩”,问题自然是不大的,大概是冒名顶替的中二病,放了也无妨。

可如果是那位“星槎杀手”本尊,那还是赶紧“招安”了吧,这样可能才更有利于罗浮的交通安全。

“驭空大人,您也不想看见明天玉界门上面撞着一艘星槎吧?”

一想到下属这么念叨,驭空就不禁有些头疼,怎么说呢,白珩不愧是她青年时期的偶像,这种事情说不定还真能做出来。

……

丹鼎司的衔药龙女,突然开始念叨什么“玄黄”,“爷爷”之类难以理解的话语。

医士们甚至请来了十王司的人来检查龙女大人是不是被岁阳附体了,可判官手上的检查葫芦都快按冒烟了也没查出来什么。

白露哭着闹着要学习起来她原来完全不感兴趣的炼药,说是要靠<丰饶>把某个人救回来……

不管怎么样,这言论多多少少有些危险了,在罗浮谈论“丰饶”,你以为你是“玄黄”吗?

诶,刚刚说的“玄黄”是谁?

嗯…是指千年前传说里的那位丰饶行者吗?

可那不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嘛,和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白露试图在梦里再见到那个人,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管是什么样子的“爷爷”都不再出现在她的梦中。

只剩下她孤独的哭泣,可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衣柜里有着这么一件缝制得格外用心的披肩。

他是存在的,对吧?

“爷爷,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丹枢捂着那装载上的义眼,那里隐隐作痛,她翻箱倒柜,找出一瓶抑制排异反应的丹药,可炼制者的名字却被划掉了。

她感受着那机巧义眼在药效下变得温和,恍惚间,丹枢体会到一种温暖的感觉,似乎有过可靠的前辈随手间抚摸她的额头。

可那人,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为什么,念及关于那人的记忆,她下意识的就拒绝了那些丹鼎司遗老的提议。

即使她的友人在三十年前长眠在战场的一角,被帝弓司命亲手毁灭了,她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对待<丰饶>她自始至终都记得某人的嘱托。

“丹枢,要多想……”

可她想不明白啊,根本就想不起来。

“帝弓司命,我为你亲手杀害我挚友而诅咒你的冷酷和残忍,可作为神的你是否能够告诉我……”

“他到底是谁?”

……

景元开始喜欢不时望向窗外,看着那些机巧鸟划过罗浮的天空,没人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突然就喜欢喝苦涩到难以下咽的茶水。

彦卿有一次接过景元递给他的饼干,那东西加入了“致死量”的糖,完全不是人类能够食用的东西,他第一时间就吐掉了。

可景元面无表情的就把这种饼干放进嘴里,一块接一块,念叨着终于没人和他抢了……

他神色里的怀念与伤感是来自彦卿理解不了的峥嵘岁月。

可你真要问景元谁这么让他追忆,他却只会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回答说一位故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

这世界,似乎在等着一个人回来,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荒诞是与现实不协调的罪恶。”

那愚者的戏剧虎头蛇尾的就结束了,终章太仓促,如彗星一般,掠过之后再不见后续。

【欢愉】用与其不相符的镇定注视着那片平静的星域,在那里,祂曾经帮助一位凡人完成了一个荒唐的计划。

可连祂这位神明的意识都可以篡改,恐怕这有关于那“唯一的真实”,来自于世界的根源发生的动荡与异变。

下一刻,欢愉的神明再一次笑出声来,祂的大笑在星间激起波澜,令假面愚者们齐声赞颂。

“另一个世界的,<真实的>阿哈,请你替我照顾好他,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最少也要给他一个令使,千万不要让这有意思的小家伙跑了,那就没乐子看啦~”

这世界当然是虚假的,可那又怎么样呢?

从登神的那一刻,阿哈就见证了虚无带给宇宙的日落,祂见证了一切迈向真正的死灭,连存在的颜色也被混沌抹除。

可纵然一天见证三次日落……

<欢愉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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