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君见他诚意十足,又肯低头,手指扣着桌面,沉吟半晌,方才略有不满地说道:
“小丫鬟跟你短短时日,便葬身青龙台,那天雷灼灼,她一小小女子,死得该多么痛苦,那时,本君连你的影子也不曾见到,如今隔了三百年,反倒想起有这么一个旧人了?”
禾兹听出了沉鱼君话里话外的嗔怪之意,他无意为自己争辩,只是语气沉沉地说道:
“我……很爱她。”
沉鱼君噗嗤一笑,幽幽道:
“禾兹君的爱,是用嘴说说么?”
“这未免,也太轻如鸿毛了吧。”
禾兹地下头来,将这三百年守在三清天的事一一道出,他这许多时日,不过换了一个青灵如何能活的消息而已。
沉鱼君听得一拧眉,看着眼前这个执着的少年,尤记得多少年月前,他也曾一心跪在他父君的面前,求他父君允他与丝素在一起,但终究……他未杀丝素,丝素却因他而死。
丝素那一株柔弱的玉簪花,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遍寻八荒,走进上古遗迹,与魑魅骷髅相战,经历九死一生,方寻得这聚星灯,历经千年,终于将丝素的魂魄聚集在一起,他本以为,丝素立刻就能回到他的身边,奈何,丝素并无族人,那一碗亲人之血,愣是没有办法找到。
也许是上天可怜他痴心一片,他又见了一眼丝素的魂魄,可上天终究是残忍的,又让他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永远泯灭在这天地之间。
如今,有一个少年,要走他当年走过的路,他心底,不知不觉,升起了一抹极淡的欣慰。
同时翻起的,竟然还有一丝微酸的感触,他不知这感触因何而起,不过他知道,自己与面前这少年一样,希望青灵这丫头,能活。
他不知这种执念,是源于青灵与丝素极为相似的命运轨迹,还是因她也是一株玉簪花,或者是因为她曾是自己的小丫鬟,在这方院落里与他相伴两百年,究竟为何,他已是想不清楚了。
近来,不知为何,丝素在他脑中的模样愈发模糊起来,令他时时产生一种错觉,那过去,或许就是一场悲伤的梦罢了!
他早已收集百花之蕊、无根之水,将青灵的魂魄聚集在这聚星灯中,可是近来,他心中有些忐忑地发现,他好似也不清楚,这青灵是否还有亲人在世……
他看了眼守在他身边岿然不动的禾兹,问到:
“你可知,小丫鬟还有亲人在世?”
禾兹知晓他的意思,神色大喜,他之前早就怀疑,这聚星灯与那花盆,莫不是为青灵所设?
如今沉鱼君这话,更印证了他心底的想法。
他激动道:
“小灵她,可是在此?有的,我知道,她前世尚有一父,此事,我定能办妥。”
沉鱼君眼中一亮,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花盆,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禾兹也瞧见了沉鱼君的神色,极度深情地走向那个空荡的花盆,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
禾兹眼中的泪,簌簌得就滚了下来。
他双手伸出,小心捧着那花盆,柔柔道:
“小灵,是你么?我是你的夫君,你可听见了?”
他伸出手来,轻轻摸着那透着百花香气的泥土,充满感激地望了沉鱼君一眼,激动道:
“沉鱼君大恩,我禾兹,必报。”
沉鱼君眉头微挑,饶有兴趣得盯着禾兹。
禾兹将那花盆抱在怀里,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喃喃道:
“此时风大,小灵,是定是冷了吧?”
“小灵,你如何不说话?”
禾兹说了几句,望着沉鱼君道:
“还是魂魄之时,可是不能言语的?”
沉鱼君幽幽道:
“自然是能言语,只是你我,应是听不见的。”
沉鱼君话语刚落,一阵旋风从亭子外吹来,撩起禾兹的玄色外衣,禾兹眉眼一展,急冲怀里的盆说道:
“小灵,可是你在与我说话?”
沉鱼君古怪地看着禾兹,见他那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抱着一盆子泥巴,在那里干嘛?”
禾兹闻言,先是一愣,疑道:“这聚星灯在此,又有百花之泥,桌下一瓶雨水,这盆里,难道不是小灵?”
沉鱼君幽幽一叹,道小丫鬟并不在此处。
禾兹将花盆往桌子上一放,追问道:
“她在哪里?”
沉鱼君顿了顿,缓缓道:
“小丫鬟魂力微弱,这聚星灯用了三百年,不过收集到一缕极微弱的灵魂,这魂力好似一根风中的蜡烛,随时,都有湮灭的风险。”
禾兹听得身子一僵,急道:“那边如何是好?”
沉鱼君继续说道:
“本君已将这残魂经幽冥轮回涯,投入人间,令她多接触阳气,或许再回来时,便可受用那一碗亲人之血,重铸血肉。”
禾兹松了一口气,但随后眉头一挑,问到:
“如何多接触阳气?”
沉鱼君嘴角一弯,幽幽道:
“倒也简单,不过多爱几个男人,便是了。”
“什……么?”
禾兹一时间愣住了,就要飞身下凡,他道:“那怎么行?我乃她的夫君,她怎么可以在凡间与别的男子相爱?还……还不止一个!”
“沉鱼君,我要下凡,我该如何做?”
沉鱼君见他这般模样,以仙力入他体内一探,道:
“纯金之龙,乃世间最阳灵兽之王,你要以身下界?”
禾兹点了点头,沉鱼君扔出一颗圆圆的药丸,令禾兹吞下。
道:“吃了此物,你只可以凡人之身份见她,再有,不可说出你们之间的纠葛,可能做到?”
禾兹点了点头,想也不想就吞下了这药丸。
他真要问沉鱼君如何下凡时,他只觉得背后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在一阵哀嚎声之后,他从高空坠落,跌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之上。
过往的行人见天上掉下一物,熙熙攘攘之声顿时停了,纷纷向着他围观起来。
禾兹趴在地上,只感到胸口一阵的憋闷疼痛,刚想使个仙法治愈,他憋足了劲儿,发现自己竟然似个凡人一般,一点儿仙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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