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谢新绿及笄。再一月,谢禧及笄。
因为两个女儿及笄礼相差不过一月,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说谢家对子女偏颇,所以两场典礼规模相等,都是请的崔御史的夫人做正宾,宾客也大差不差,没有大肆举办。
像是验证了两姐妹的猜测,谢禧及笄第二日宫中传来太后懿旨,昭谢新绿,谢禧进宫伴驾,日期定在九月,不过月余时间了。
当时谢氏一家都在正堂恭迎,传旨的寺人一走,谢杳便开口,“真羡慕四姐姐和五姐姐可以进宫,我和迩迩年纪尚小,等明年我们及笄了,没准也可以进宫,到时候便可姐妹团聚了。那时两位姐姐在宫里也不会寂寞了。”
谢禧虽已知道宫里迟早会让谢氏女进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赶在她及笄第二日就来了。这么急,姑母您怎么不早几年让陛下娶妻啊。此时看到谢杳还一副上赶着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可以等家里的弟妹都大了之后再行出门之事,反正家中兄弟姐妹十几个,你慢慢等。”
“谢禧你,”把谢杳都气得直呼姐姐大名了,怎么她每次好心好意跟她说话,换来的都是冷嘲热讽。转而向谢将离告状,“父亲你看她,我诚心祝贺,你看五姐说的什么话。”
谢将离此时心情正好,谢禧两人进宫先试探陛下心意,摸清宫内状况。而后再送其他女儿进宫,无论哪个女儿封后,受益的都是谢氏。再说谢禧性情一样如此,他平日看着有趣也有意娇惯,怎会放在心上。“好了,你两个姐姐即要进宫,往后想见都见不到了,别为这点小事生伤了和气。”
谢杳还想再说,谢将离却已经走了。
在一旁的谢觉不想看姐妹之间闹得不好看,提议去他院里用膳,正好也看看他的小儿子。众人欣然应允。
正当大家开开心心往谢觉那里去时,谢禧注意到谢曦站在原地未动,“二姐,你不去吗,大哥小厨房里做的糕点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吃了。”
谢禧面露担忧地望着两位即将要进宫的妹妹,看到谢禧时又嘴角含笑,“我就不去了,一群人吵吵闹闹的,你们多吃点。”
“嗯。”谢禧和谢新绿手拉手就要走,谢曦又叫住了她俩,“阿禧。”
谢禧疑惑回头。
“你和新绿,以后要好好的。”
谢禧浑不在意,“放心吧二姐,凭我和四姐的美貌定是平步青云呐。”
谢新绿也说,“还有阿禧在呢,二姐放心。”
若说方才谢曦是强颜欢笑,现下却是真心实意,“对,有阿禧在,怎么会不好。”
谢觉年少娶当今陛下的妹妹文淑长公主为妻,两人婚后相敬如宾,文淑长公主为谢觉生育一子一女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搬到郊外行宫内长住,前不久因着谢家两位娘子及笄回来一趟,典礼结束后没过夜就走了。说是最近于梦中感悟佛法,要去山上礼佛,没三五个月回不来,顺带把双生子中的女儿带走了。儿子是谢家嫡长孙,没道理随着长公主一直在外,长公主也不强求,都是她生的,哪个都一样。
谢禧给文淑送行时,看着在母亲怀里乐颠颠的小侄女对谢新绿感叹,“同为谢家女,怎么有人过得就是比你我要好,是天妒红颜吗。”
谢新绿十分平静,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没事的,姐妹之中往后有的是和我们作伴的。”
“呜……”听见姐姐这话,她更难过了。
众人用膳之地在谢觉侧夫人崔晚妆的房内,崔晚妆是谢新绿和谢禧及笄礼上正宾崔夫人的侄女。崔晚妆的父亲的官阶比不得哥哥崔御史,但官声不错,因着崔御史的缘故,两家儿女从小一块玩耍,谢觉和崔晚妆青梅竹马。
后来谢觉年岁渐长也不好天天去找崔晚妆,便把主意打到了妹妹身上,当时谢觉的嫡亲妹妹已经在和晋安侯府议亲,事关侯府和谢家联姻,谢觉也不敢节外生枝,就带另外几个妹妹出门。
但谢曦谢新绿她们生性好静,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也不好总去崔家,就不理谢觉了。谢杳谢迩两个是双胞胎,谢迩生来不足,胆子也小,不爱外出,谢杳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妹妹。
只有七八岁的谢禧在内宅待腻了,特别喜欢让哥哥带着出门,一天都闲不住。特别是崔晚妆全家和睦,每次去崔伯母都会给她做好吃的,谢禧也愿意和崔晚妆玩。那时她母亲已经颇得谢将离宠爱,还诞下一子,掌管后宅。谢禧更不受拘束,有时玩得晚了便直接宿在崔府,谢觉便第二日早早地去接妹妹,顺便用完早膳再走。
谢禧从小就认为谢觉与崔晚妆是一门佳偶天成的姻缘,她只需要在家等着崔晚妆嫁过来当她嫂嫂就又可以和小时候一样跟她秉烛夜话,到那时连哥哥也不如她们两个亲密。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谢觉突然娶了长公主,当了驸马都尉,崔晚妆万念俱灰一病不起。
谢禧得知这个消息时想拉着谢觉去父亲那去取消这门婚事,可谢觉拒绝了。
谢觉说,我愿意,我愿意这门婚事,我愿意娶长公主,我为什么不愿,这门婚事于我于谢家大有裨益,我为什么不愿。
那晚妆姐姐呢?
我会娶她,我们,会白头偕老。
当时哥哥的神情谢禧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字一句,势在必得。谢禧在那一刻恍然大悟,原来哥哥和父亲都是一样的,谢家人骨子里只有取舍,没有真情。她也一样。
他娶了长公主琴瑟和鸣,两人在朝野传为佳话。长公主婚后两年未有妊,谢觉不纳二色。后长公主怀胎十月生下一对龙凤胎,谢觉在府外摆了一月流水席,放了三天烟花,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再后来他请父亲亲自去崔府提亲,以正妻之礼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崔晚妆娶了回来。
崔晚妆生产时大出血伤了身子,养了许久也不见好,谢禧她们去时正卧在榻上,奶娘抱着小公子玩。
崔晚妆看见几人过来就想从榻上起来。谢禧连忙走过去,“晚妆姐姐你别起来,躺着就好。”
谢觉的正妻是长公主,谢家小辈虽然和崔晚妆关系好,也不能想叫什么叫什么,所以自从崔晚妆嫁过来之后,大家对她的称呼还是和以前一样。
崔晚妆笑道:“没那么严重,最近好多了,夜里也能睡得着,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晚妆姐姐还是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吧”,谢杳在旁逗谢觉的小儿子玩,“姐姐生产时进了一趟鬼门关,哥哥也差点丢了半条命,得知你无恙的消息时哥哥险些连路都不会走了。”
“就你看见了。”谢觉从奶娘手里抱过儿子掂了掂,“长得倒快。”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得最快了,一天一个样。”奶娘在一旁说。
谢觉抱了会儿儿子厨房就上菜了,谢禧和谢新绿扶崔晚妆坐下便开膳。
大概是知道离别在即,即使平时姐妹之间吵吵嚷嚷,现在也把酒言欢,饭桌之上意外和谐,谢杳也罕见地没有挑谢禧的刺,到最后除了崔晚妆有病在身没有喝酒,就连谢迩也喝得脸颊红红。
谢觉尽管有些醉但仍十分尽责的派人通知四位妹妹院里的侍女来接,又在自己院子门口挨个把人送走才回去。好不容易弄完,谢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接过崔晚妆递过来的湿毛巾一把盖在脸上。这一晚上,可累死了。
“姐姐明天见,嗝,见”
“阿禧,我们再喝!喝!”
玉楼好不容易分开谢禧和谢新绿,和采歆东倒西歪地搀着谢禧回房。
谢禧恍惚之间好像看见段妈妈迎上来说怎么喝成这副模样了,又一转自己就在床上,母亲正担忧地摸着自己的脸吩咐人把醒酒汤端上来。谢禧其实想说不用醒酒汤,让她一觉睡过去就好。
半梦半醒间,谢禧觉得自己口渴,就唤母亲,“娘亲,我想喝水。”
有人将她从床上扶起来,给了她一杯水。水是温的不冷不热,谢禧喝得刚好,喝完又要了一杯,喝了一口不想喝了,把杯子推回去。
“不喝了?”
“嗯。”
……
谢禧猛然睁开眼,她敬爱的父亲大人的脸近在咫尺,手上拿着一个杯子,她刚刚喝的水不会就是这个杯子里的吧。
谢将离脸色如常,“再来一口?”
“大哥给的酒。”谢禧答非所问。天地可鉴,是大哥说今夜良辰美景,小酌几杯助兴。
谢将离也不是要责怪女儿,“在家里有父亲和诸位兄长护着你,行事放纵一些也就罢了,到了宫中切不可肆意妄为。”
“是。”
“陛下如今年轻气盛,性子不太好,可能会波及你跟新绿,若陛下对你不假辞色你也别着脑,有你姑母在,总不会太差。往后你几个姐妹都会进宫,别急在一时。”
“嗯。”
“此次太后不止召你跟你四姐进宫,还有别家大臣的女儿,你那个性子暂且收一收,别一言不和就跟别人吵架凡事多跟你四姐商量,别莽撞。”
“好。”
“你是不是还醉着?”
“没有!”
常氏见女儿困得不行心疼不已,“家主,有什么事等明天阿禧醒酒了之后再说吧,你现在说她也想不明白。”
谢禧的头一点一点地跟个小鸡啄米似的,谢将离叹了口气,正欲离开,谢禧把他叫住。
“父亲,您常说我性子如何如何,那您说说到底怎么如何。”
谢将离不语,谢禧又道:“说吧父亲,不用怕我伤心。”
我倒不是怕你伤心,我是怕你羞愧,虽然你大概不会。
“我明白父亲的苦心,”谢禧说,“父亲深夜来此绝不是为了提点我宫中的凶险,而是觉得女儿心中有胸壑,怕在进宫之前做出什么事不好交代吧。”
谢将离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父亲您觉得您的女儿是那种为了心中所求甘愿放弃一切的人吗?”
“你这么说的话,父亲就放心了”。毕竟他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大米饭也只吃得惯绿米。
“父亲,女儿受谢家养育十五年整,所食所用都来自谢家,被娇养惯了,受不得风霜。”谢禧话头一转,“若是父亲实在有所顾虑,现在换人也来得及,我再过两年嫁人也无不可。”
“胡闹,刚刚还想夸你懂事呢,一转眼就现形了。”谢将离知晓了女儿的想法心下安定,“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父亲慢走。”
看着软软糯糯的女儿,谢将离伸手,像谢禧小时候那般揉了揉她的头发。
转头对常氏说,“不用送了,好好陪陪阿禧吧。”
“恭送家主。”
谢将离一走谢禧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扑进常氏怀里,“母亲。”
常氏疼惜地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禧啊,可累坏了吧。你父亲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也不怕你累着。”
“娘亲,”谢禧头埋在常氏怀里,“我要进宫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担心我?”
“娘亲当然会了。”常氏好像谢禧小时候一样搂着她,“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和你弟弟一样,一辈子待在娘的身边,也不用嫁人,哪怕一辈子是个纨绔呢,娘亲也能养你一辈子。”
“我才不呢,我当女孩子可好了,我下辈子还当女孩子,做娘的女儿。”谢禧从没觉得当女孩有什么不好,她生来就是好的。
“好,那娘下辈子也还当女子,再当我们阿禧的娘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