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狼烟熄,南国烽火起。
朝廷的动作相当快,四月二十六日夜,朝廷的一道道诏书便飞快的发了下去!而刚回来的程欢还未歇息,就又被召进了宫里。
御书房内,皇帝打量着程欢,见程欢面带疲惫之色,遂开口宽慰起来。
“程爱卿,此番你辛苦了。”皇帝不冷不热道。
“为圣上分忧,是臣等的本份。”程欢也不卑不亢答道。
“如今,你外庭没了统制,两个司正也都死了,还死了那么多高手,你有没有什么人选补上?”皇帝问了出来,他不知道的是,夏织司司正夏鸯也死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他耳中。
程欢思忖之后,答道:“回圣上,外庭不是臣的外庭,外庭是枢机院的一部分,枢机院是圣上最忠诚的衙门,人员补缺,全凭圣上任命,微臣并无非议。”
“你少跟朕推来推去,说这些屁话!朕要的是你说些有用的!”皇帝不耐烦骂了出来。
程欢心中一颤,皇帝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回圣上,微臣以为,副统制张纶可转为正统制。”程欢谨慎答道。
“没了?”皇帝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那秋缭司,冬缚司两个司正该谁当?张纶补上正统制后,副统制谁接任?”
程欢再度思忖起来,不久后开了口:“微臣以为,圣上可从内廷中提拔几人来赴任……”
“内廷?”皇帝冷笑一声:“朕的内廷朕要清查!你莫忘了,汤铣,也就是唐桡,本就是内廷的人!韩延钊,左封显,裴如炬也都是内廷的人,如他们这般的渣滓若不清除,朕不会调一人出去!”
皇帝很不放心,这些他招入枢机院的江湖人物一个个都是惹事精,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出门在外就乱搞,不仅弄得他们自己丢了命,反过来还要把他们的主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给恶心的够呛。
程欢明白了,皇帝很不安,至于为什么不安,他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谨慎做事,谨慎回复。
无奈,程欢给出了两个人选,也正是他最倚重的两个人。
“微臣觉得,不如让康朝阳阙,分别任秋缭司冬缚司司正,再自皂卫队正中选拔人手,充实外庭那些缺口,至于副统制一职,不如暂且空缺下来,待日后有功者任之。”程欢说出了这番话来。
皇帝点点头,眼下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若要他继续从江湖上招人,他也不放心。
“对了,那个董昭?”皇帝忽然提起了董昭来,这个小子,当初在狱里被韩延钊打的要死不活,还是他亲自去救的,那时候那么弱小,可如今居然都干了些什么?
程欢心中一紧,等待皇帝继续问话。
“那个小子,这一年多都干了什么,你知道吧?”皇帝再次看向了程欢。
“略知一二。”程欢答道。
“去查查他这一年多怎么过的,然后写个折子上来,明日交给朕。”
“是。”程欢眉毛拧了一下。
董昭这一年多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可谓是年轻高手里的独秀,皇帝终于开始注意到这个小子了吗?
“你明日歇上一日,后日便出发,去查清夔州官银之事。”皇帝再次吩咐道。
“是。”程欢再次点头。
程欢叩首离去,松了一口气。
皇帝以手扶额,思索良久,他再次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几乎可称之为全才的女人,这一次,该用什么办法让她出力呢?
猛然间,皇帝想起了什么,双眼一亮。对了,她的徒弟!还有,闲园那个小丫头,如果把这三个人放在程欢身边,以那个女人这么仗义,这么护短的性格,难道不会屁颠屁颠跑来主动效命吗?
“去召瑞王跟朱枫前来!”皇帝立马下达了诏命。
虽然已过戌时,但是听到召命的瑞王父子,不敢有丝毫怠慢,还是换上正装,打扮了一番,快速入了皇宫,进到了御书房内,与皇帝见了礼。
朱枫好奇打量着这奢华而温逸的御书房,一时恍惚,虽然他是皇帝的堂弟,可他这个堂兄从来没让他进过这间房。
“枫弟,在想什么呢?”皇帝勉强朝他这个堂弟挤出一丝来自兄长关爱的笑容来。
“回陛下的话,臣弟从未进过御书房,所以一时失神,还望陛下恕罪!”朱枫吓得就往地上一跪,请起罪来。
皇帝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叫他“陛下”,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他被称为“圣上”才是理所当然。这两声陛下让皇帝收了笑容,只有两个人这么叫过他,一个是这小子,另一个就是这小子的师傅。
伊宁啊,这难道也是你教的吗?
皇帝再次露出笑容,皮笑肉不笑道:“枫弟,不必这般拘谨,皇兄又不吃人,快起来,一家人还这么见外。”
“哦,哦……”朱枫呆了一下,缓缓起身,却仍是一脸局促。
“不知圣上深夜召见,有何要事?”瑞王低头开口问道。
“皇叔啊,朕有一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皇帝偏头看向了瑞王。
“请圣上吩咐,微臣无有不从!”瑞王做低了姿态来。
皇帝也不去搭理他了,转头向朱枫道:“枫弟啊,你不是一直想去见你师傅吗?”
朱枫闻得“师傅”二字,呆滞的脸忽然露出喜色,连忙问道:“皇兄,我可以去见师傅了吗?”
“对啊,朕觉得,你还是得跟着你师傅历练历练,你老是在京城花天酒地可不行啊!”皇帝打趣道。
“好啊好啊!”朱枫欢天喜地,差点跳了起来。
瑞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却没有开口。
“皇叔,你以为如何?”皇帝这才看向他来,似乎真的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一般。
“枫儿能去跟他师傅学艺,微臣也感到很高兴!”瑞王挤出笑容道。
可瑞王是个老狐狸,他知道皇帝肯定不是好意,而皇帝比起他也不遑多让,如今腹黑的紧。
“可是圣上,伊宁她如今身在江湖,不知去向了,枫儿又如何找得到她呢?”瑞王终于是问到了点子上。
皇帝笑了笑:“这还不简单,枫弟找不到,闲园的那位小姑娘难道还找不到吗?这样吧,枫弟,你拉上你那位小师叔,你们随程欢一起南下如何?”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瑞王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好一个大侄子,居然玩这种把戏!
他早就知道程欢要再次南下对付东华会了,皇帝此举拉上朱枫,名为让其跟他师傅出外历练,实则是想通过朱枫,将伊宁绑在朝廷这架战车之上,不仅如此,他怕伊宁不上钩,还拉上闲园的小兰一起去。
真是用心险恶,枫儿可是你堂弟啊!
瑞王心中暗骂不止。
“好啊好啊!”朱枫一脸天真的说道,他似乎真的那么天真一样。
“回去收拾一下吧,你们后天就随程欢启程,还有,你务必要拉上你那小师叔哦。”皇帝再次朝朱枫笑了笑。
朱枫大喜点头,忽然问道:“那我师兄邵春去不去啊?”
“邵春?”
“对啊!”
皇帝思忖片刻,这邵春本来就是跟着程欢的,他本想将三个人都丢给程欢,但是他忽然变了主意,于是朝朱枫笑道:“他这次不跟程欢,他这次要跟禁军前往江城,你们先走,他缓一阵子才会动身。”
“哦……”朱枫似乎有些不开心。
瑞王暗自皱起了眉,这大侄子,把人家两个徒弟还不放一起,这是想干什么?
“微臣遵旨。”瑞王脸色不变道。
皇帝满意点点头,让瑞王父子俩离去了。
皇帝松了口气,今日之事总算是处理完了……可他累的很,看来今天是没法翻牌子了,嗯,先休息吧,估计明日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可他哪知道,明日,麻烦更多……
翌日朝会,金銮殿里,兵部尚书高询递上急报,跪地道:“圣上,陕北自去年冬至如今,滴雨未下,眼下已经闹起了饥荒,饥民们都开始攻打县城,劫掠府库了!”
“朕二月不是派人去赈灾了吗?”皇帝大惊问起。
高询道:“圣上,去年年底的大战,已经将朝廷的钱粮消耗一光,所谓赈灾,不过拨出了真定府的二十万石粟米而已,行至延安府时,已经不足五万石了,陕北灾民数以十万计,这五万石被上下克扣,到了灾民手里的,没几粒粮了,如今陕北已经有了反民,赈灾怕是……”
“反民?”皇帝震惊了。
高询低头不语。
皇帝大怒:“命陕西总督马馥,调关西军前往镇压!”
“圣上,不可啊!”高询喊道。
“为何不可?”
“圣上,反民也是民啊,不如圣上让苏帅派兵前往延安府,剿抚并用,以苏帅之能,此事不出三五月足以平定!”高询给出了建议来。
可皇帝却不这么想,他怒道:“陕北叛乱,却要调山西的兵去平叛,那陕西总督干什么吃的?潼关以西那十万关西军难道都是饭桶吗?”
高询直言道:“陕西总督马馥,本就有克扣赈灾粮的嫌疑,如何能让他去平叛?他会把陕北杀的十室九空的!到时候反民是没了,只怕陕北百姓也没剩几个了!”
“高询,你是在说朕识人不明吗?”皇帝忽然骂了出来。
“臣绝无此意,二月初时,便有陕西官员上奏,直言马馥侵吞军粮,克扣军饷一事,难道圣上不知道吗?”高询顶话说道。
皇帝似乎记不起他看没看这奏折了,为了维护面子,他说道:“朕已经派人去查了,然此事尚未定论,这马馥仍是陕西总督,自然当率兵平叛!”
“圣上……”
“高询,你不要再说了!”皇帝一挥衣袖,示意他住嘴。
“圣上若这般认为,臣无话可说,臣请辞!”高询直言不讳,当即顶了上去。
“请辞?”皇帝眼中透出怒意,这个姓高的,总是拿请辞来威胁他,上次也就算了,可这次,不行!
皇帝脸上阴云密布,冷冷盯着高询,沉声道:“朕准了!自即日起,免除你高询所有官职,你走吧!”
高询闻言,更不答话,朝着皇帝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将头上乌纱帽一摘,放在了脚下。
“臣谢圣上隆恩,臣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回苏州老家,此生再不回京城!”高询说完,眼中含泪,转身缓缓离去!
皇帝气的胸膛一起一伏,脸色冰寒。
贾班,李莨,华锋齐齐下跪求情道:“圣上,高大人他忠心为国,天地可鉴,望圣上原谅他顶撞之过,降职留用即可,不可打为白身啊!”
“够了!”皇帝指着这三个跪着的重臣,指尖打颤:“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休要再言!”
三人跪地低头,不敢再说话了,他们虽然想为高询求情,可皇帝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们也不敢再捋龙须。
百官闻言,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皇帝是什么时候起,听不得谏言了,他们无从得知,但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了……
皇帝不听劝,仍然颁下诏书,命陕西总督马馥全权处理陕北反民之事,朝事就此定了下来。
皇帝今日的心情可谓坏到了极致,可是回到御书房之后,齐宣将一本外庭的札子再次递过来,他打开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夏织司司正夏鸯身份暴露,被清源教教主慕容煦杀害!
“反了!反了!”皇帝大怒,气的狠狠一拳捶在龙案上,捶的他手生生作痛!
“圣上,保重龙体啊!”齐宣躬身劝道。
“再给马馥下诏,让他分兵五万,给我将那陇右的清源教给朕铲平!”皇帝朝齐宣吼道。
可齐宣闻言却面露难色,没有答应。
“齐宣,你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皇帝骂道。
齐宣缓缓道:“回圣上的话,马馥拿不出这么多兵……”
“什么?”皇帝疑惑了。
“圣上,那马馥,为陕西总督五年,好吃空饷,关西军也没有十万之众,最多六万,他若要剿灭陕北反民,就得动用五万人马,所以他,根本拿不出另外五万人去灭清源教……”
听着齐宣娓娓道来,皇帝愣了,连问道:“你怎知?”
齐宣自龙案上那一堆奏折最底下抽出一本,递给皇帝,这本折子正是高询所言那马馥侵吞军粮,克扣军饷的折子,竟然一直被皇帝压在龙案最底下,也不知多久了。
皇帝打开一看,霎时脸色一变,这本折子上写明了何年何月何日,那马馥贪了多少,克扣了多少,又分给了何人,记录的一清二楚,根本就不像空穴来风,凭空捏造的。
皇帝想起来了,那时候他看到了苏博的辞呈,一生气,就几天没批过折子,而这本折子就这么一直被压在那下边,已经两个多月了。
那时的皇帝多勤快,每天都要坚持将折子批完,可过完年后渐渐变了,变懒了,虽然一直批奏折,但很多时候批不完就批不完了,于是阴差阳错之下,那本折子就被一直压在了最底下,他此刻才发现。
而他脾气阴晴不定,谁敢触霉头去提醒他?
“就这样吧,看那马馥做的怎么样了,等他平了陕北之乱,再让他去灭那清源教,若他能做到,朕就免他死罪,若他做不到,朕就斩了他!”
皇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是。”齐宣那阴柔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答道,他语气中已毫无感情,似乎对这位圣上已经没有了期待……
而另一边,朱枫兴冲冲的跑到了闲园,找到了他的小师叔小兰。
“小师叔!我来了!”
朱枫兴冲冲上前,可他迎来的却是一只绣花鞋!
“啪!”
那只绣花鞋精准的砸在他俊俏的额头,他哎哟一声,连忙道:“师叔,你这是干嘛啊?”
小兰走出来,捡起绣花鞋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我姐姐不是不让你来吗?”
朱枫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皇兄要我来找你啊!”
小兰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你说谁?”
“就是,就是……”朱枫伸出一根手指,拼命的指着天,小兰霎时间就明悟了。
两人步入凉亭内,小兰泡来凉茶招待他,朱枫坐下之后,将皇帝昨晚的话说了出来,小兰听完却紧紧蹙眉。
“不去。”
“小师叔,你不去是抗旨啊!”
“我姐姐让我守家,自有她的道理,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京城。”小兰说道。
“沈青师叔呢?”朱枫问起了沈青。
“你问她做什么?”小兰不解。
“你让她回京城守家啊,这样不就好了?小师叔你一定也很想见师傅吧?”朱枫给了她一个解决方案。
“这样好吗?”小兰疑惑起来,捋着鬓边青丝,犹豫了起来。
朱枫一转吊儿郎当的神色,忽然正色道:“小师叔,我那位皇兄,并非什么好人,他想让你们一家为他效力,但是又不想你们一家过得太好,你明白了吧?”
小兰闻言脸色一变,看着朱枫,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师傅说过,我皇兄,不会是个好皇帝,若他能改,则匡之,若其不改……”朱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不改,不改怎样?”小兰惊讶问道。
朱枫一笑,吐出三个字:“则覆之……”
小兰被这话震的浑身一震,这可是要命的啊,伊宁怎么会跟朱枫说这种话呢?
“眼下,我们唯有顺从,所以,小师叔,你写信给沈青师叔,让她回来守家,我们听从吩咐,跟程欢南下便是。”朱枫淡然说道,好似他一切都成竹在胸一般。
小兰看着这个朱枫,这城府,这智谋,这还是当初那个纨绔子弟吗?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难道真是伊宁这么教的?恐怕是他那王爷老爹教的吧……
当夜,皇帝再次坐在了御书房那龙椅之上,不知为何,他居然感觉这龙椅有些膈屁股,他适应了一下,若无其事坐下来后,望着龙案上的两本手札,伸出了修长的手指。
但愿不是什么坏消息吧?皇帝这样想着,今日的坏消息太多了,让他心都乱了。
第一本是程欢的,写的是董昭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皇帝沉着闭气,好奇的一路看,越看,眼睛越亮……
看了一刻钟,皇帝才放下折子,他面色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这个董昭,居然经历了这么多?行过侠,仗过义,救过人,杀过官,入过狱,中过毒,跟江湖帮派打过架,与武林群侠斗过勇,于北境战场登过城,在边关之外斩过将……
皇帝震惊了,同样是惹事精,为何他枢机院的惹事精就死的这么惨,而董昭这个惹事精居然一路杀过来了,屁事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想着想着,皇帝打开了第二本折子,这本很有意思,讲的是一个朱姓员外在南岩欺男霸女,侵占百姓良田,还弄出两条人命的事,被董家告上衙门,而衙门不敢处置,只因这位朱员外乃是赣王之后。
然后这折子一路从饶丰那个县衙,送到州里,州里送给府里,府里送给按察使,按察使再转给刑部,刑部也不敢处置,直接递给了皇帝,等候皇帝处置。
可皇帝一看,原告之中,为首居然是“南岩董昭”四个字。
难道又是这小子干的?
皇帝的心乱了起来,再次将两本折子往桌案角上一推,不管了,朕翻牌子去!
皇帝再次罢工,嗯,他操劳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天下乱象已起,国家风雨飘摇,而皇帝却仍在那暖帐里,肆意度着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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