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去,灰白的云聚集着,风吹得紧了些,步轻歌快走到府衙的时候,已经有一两滴雨落了下来。
她从门口到屋子,这一段短短的路程里,雨势骤然变大,直接把她浇了个通透。
白杏推门看见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惊呆了:“姑娘?”
步轻歌妆容晕染,曾经梳得整齐的头发此刻散落了下来,贴着她的面颊,而一身华美的衣服一开始就个重担,此刻浸了雨水,更是沉得不行。
步轻歌直接把首饰丢到一边,衣服脱了,整个人顿时像脱下了一层厚重的壳,全身都松快了,可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值得穿。
她不太在意这么点雨水,但白杏却又大惊小怪地开始给她准备热水姜汤,弄得锦华又过来瞧了一遭。
锦华道:“大人真的就把你丢在那儿了?那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谁?”
她来步轻歌这里之前便听说景明把一个女子安排到了听风阁,她只以为是景明和步轻歌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又或是因为步轻歌先前的屋子塌了,给她新换的处所,却不曾想竟是另一个女子?
步轻歌说了。
锦华露出震惊而忧心的表情。
步轻歌不管喝了多少次姜汤,还是觉得有点辣口,她看了一眼锦华,结合她频繁来自己这里的举动,大概知晓了她的意思:这是来替纪潇查看情况的。
在锦华看来,纪潇深爱景明,景明也对她念念不忘,只待纪潇归来,二人便能圆满,但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和纪潇长得一模一样的步轻歌,若是为了暂解相思,那便也罢了,但又出现了一个步巧,这和纪潇还不像,是不是意味着景明已经变心?
锦华看着步轻歌:“步娘子便一点都不在乎吗?”
唉,这让她怎么说?对着曾经的忠心耿耿的婢女说,你就死心吧,纪潇早死了,景明爱找谁就随他去吧,别在乎了?
步轻歌委婉道:“此事在左相大人,不在我。”
锦华还想说点别的,步轻歌打断她道:“不管纪姑娘能不能回来,锦华姐姐都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你过好了,纪姑娘回来的时候才能放心。”
两眼睛盯着景明,又管不了他,这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吗?
锦华的脸色很不赞同。
步轻歌也不指望一下就能说服她,让白杏送她走了。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步轻歌梦里睡得不是很安稳。
垃圾系统当时给她申请还回来的记忆吉光片羽地闪现在她脑海里,没有连续的情境和片段,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让她非常暴躁。
步轻歌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床前站了一个人。
湿淋淋的。
比刚回来的她湿得更彻底,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水鬼。
步轻歌没叫。
水鬼幽幽地开口:“你回来了……”
步轻歌一脚踹了上去。
水鬼似乎被她绊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儿,似乎不知道步轻歌为什么要对他动脚。
一道小小的闪电劈过 ,让步轻歌认出了水鬼景明。
步轻歌松了口气,她还真以为跳到灵异副本了呢,起身去点灯:“这大半夜的,左相大人造访我这儿,有什么指教吗?”
灯芯颤颤巍巍地燃了起来,把这一室的黑微微照亮,把她和景明的影子都投影到墙壁上,长长的,重叠在一起的。
步轻歌回身才发现今日的景明大约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神色与平常不同,冷漠里带着三分惘然。
他眼角微红,问她:“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步轻歌道:“不是你抛下的我?我走了好半天才回来,刚睡下就被你吵醒……”
步轻歌转而怀疑她梦里不高兴,也未必就是她以前的记忆,而是景明在一旁看着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和阴影。
景明上前一步,把她抱到了怀里,声音压抑:“你回来了。”
步轻歌:“???”
他的湿衣服瞬间晕湿了步轻歌才换上的衣服。
步轻歌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湿,使了点巧劲想把他推开,可完全推不动。
没关紧的窗户此刻“嘎吱”一声,竟是被外面的风雨吹开。
灯光跳动了两下,不甚光亮,于是屋内外的景象都昏昏暗暗地看不清,一阵风起,把一些冰冰凉凉的雨丝吹到步轻歌的脸上,又送进来一片早枯的叶子。
明明光线不好,但步轻歌竟认出这是一片梧桐叶。
不知景明是不是也看见了,他的呼吸压抑地响在她的耳边,酒香浓厚得盖住了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又带着雨水湿冷的气息,他唤她:“桐雨。”
梧桐叶上潇潇雨。
纪潇,字桐雨。
或许是刚才想到了记忆,步轻歌现在很容易地就回想起了这一段事情。
在纪潇喜欢景明的时候,她曾经向景明求了好久,希望他能来参加她的十五岁及笄礼。
景明最终也没有来。
却送来一张纸笺,落笔寥寥,铁画银钩地写了两个字——桐雨。
哪怕用的就是他手边最寻常的纸,纪潇还是珍而重之地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收藏了起来。
虽然按照剧情她这么做了,但步轻歌怀疑景明在pua她,试图通过这样的若即若离来拿捏她。
因为当时她入戏了,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真的有点高兴。
景明唤她:“桐雨……”
一声又一声。
步轻歌今天已经太多次想起曾经了,若她经历过的世界线都拿来这么回忆,她的脑容量估计都要受不了了,她叹了口气,推开景明,让他认清现实:“景明,我不是纪潇。”
景明很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是?”
“纪桐雨,你为什么又生我的气了?”
步轻歌开始怀疑她伪装的纪潇和景明眼中的纪潇是不是一个人了,她在前期,对着景明那叫一个兢兢业业,从来没摆过脸子给他看,什么叫又生气了?她就算不高兴了,景明什么时候哄过了?
哦,写两个字在景明看来或许就已经是在哄她了。
这可太廉价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