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朵儿望着这一幕,却是有些不太明白。
她便低头问怀中猫儿。
“滚滚,酒真的那么好喝吗?”
猫儿摇头说道:“辣的,不好喝。”
“可是先生看着好开心。”
“不知道……”
猫儿也不明白,它跟宋朵儿一样,也不太懂这两个人怎么就这样开心了。
宋朵儿回过神来,笑道:“没关系,反正先生开心就好。”
喝醉之后,人总是会说起一些往事心事。
正如此刻的谢雨竹一般,他口中念叨着当初在那沙场上拼杀的日子,那时意气风发,十五六岁,便有非常之姿。
“那时候无论是将军还是周围的将士,他们都说我日后必将飞黄腾达。”
“事实也正是如此。”
“可是后来,可是后来……”
谢雨竹忽的低下了头。
陈炁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却见其坐了下来,说道:“可是后来我却遭人暗算,从那城楼之上跌下,断了一条腿,沦为了一个废人……”
陈炁听后愣了一下。
谢雨竹道:“世上何处不是江湖,正像是道长所言,有人的地方总是会有这样的尔略我诈,我没有被敌军所伤,却遭了自己的暗算。”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说道:“我那时候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
他转过头,看向陈炁道:“道长,你能想象吗,那种在军营之中所有人望着你,想看你大展身手,可最终却是一瘸一拐的往前,他们的目光里尽是怜悯、同情,这比死了都还难受。”
陈炁举起了酒碗,与之相碰。
谢雨竹见此仰头喝下这一碗酒,抹了一把嘴,却又忽的笑了起来。
“但也是在这样的时候,却有一人仍旧看的起我,他命人为我治好了腿,再复从前,我不再是一个瘸子,如同当初一般,健步如飞。”
“所以,我跟他走了。”
“他带着我走出了军营,去了那所有人都向往的上京城,天子脚下。”
“直至那时候,我才知晓他是何人。”
“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是当朝太子啊!”
谢雨竹却是大笑了起来,有些癫狂一般,可其中却又好似有着些许自嘲。
“我谢雨竹何德何能,竟能让太子殿下另眼相待。”
陈炁听到这里,酒醒了片刻。
“太子……”
谢雨竹道:“是啊……”
他道:“不仅如此,太子殿下更是一位明君,心怀家国天下,更是德才两全,先是改革科举,为寒门学子,后又顺势兼并土地,为我们这些百姓,他与世家为敌,与朝廷百官为敌,为这天下人谋福,为这百姓谋生。”
“世道浑浊,他偏要让其清澈。”
“试问如此之君,何人能及也?”
陈炁喃喃道:“若是如此明君,那定然会是天下之幸。”
“是啊。”
谢雨竹道:“可就算如此,却一样有人要陷害于他!!”
“世道浑浊,清澈便就是罪了?”
谢雨竹嗤笑了一声,说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可笑至极……”
说着说着,他却是彻底醉了过去,手中的酒碗落在了地上。
而他也随之倒了下来,肩膀就这么靠在那酒坛子上,沉沉的睡去。
陈炁却无言语,低头将那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喝下。
天上那一轮明月皎洁无二。
他将那酒碗放下,口中喃喃道:“真是如此吗……”
陈炁转过头来,目光看向了谢雨竹。
谢雨竹感受到那一道目光,却似如芒在背一般,可就算如此,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必须要接着演下去。
陈炁也没有说破,他回过头来,带着些许醉意,走进了那酒肆里。
他取出笔墨与纸张,点起一直烛火。
不多时,便将那封信中的内容一一写下。
挥袖之间,纸张之上的墨迹干去。
陈炁起身,走出了酒肆,来到了那‘醉倒’的谢雨竹身旁。
“想来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陈炁说道:“若是那位太子殿下,的确如你口中说的那般清澈,现在你便可以起身拿走。”
酒肆外有些沉默。
谢雨竹内心微顿,犹豫了片刻。
但也仅仅是片刻,他便睁开了双眸,坐了起来。
月光之下,二人的目光相视。
谢雨竹此刻眼中,却没有了之前那般迷离醉意,相反尤为的清醒。
“道长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炁说道:“若是旁人,或许合理,但你是太子侍卫。”
这也注定了谢雨竹不能喝醉,就算醉了,也不能胡言。
谢雨竹舒了口气,却是摇头道:“非是胡言乱语,我之所言,句句属实。”
陈炁看着他,说道:“贫道又怎知真假?”
谢雨竹站起身来,他道:“殿下为国为民,绝非虚言,百姓也尽知殿下仁善,道长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二,我之所言,皆为真话。”
“当初我沦为废人,的确是殿下救下了我,无论是科举改革,还是土地兼并,亦是殿下之策。”
“我谢雨竹,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当初恩情……”
“更是为了这家国百姓!”
谢雨竹嘴唇微张,看着那递上来的纸张,却是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来。
他不明白道人是如何想的。
他明明看出来了,却还是将此物递上前来。
谢雨竹说道:“此番醉酒欺骗道长,实在是无奈之举,辜负道长这一番情义,是谢某不该。”
说着,他却抽出了腰间的一柄短刀。
“锵。”
短刀颤颤,闻其声,便知锋利。
张开手来,按在地上,抬头看向道人,说道:“谢某愿自断一指,以此赔罪。”
说着便要一刀斩下。
“慢!”
陈炁见此抬起手来,忽的上前,弹指之间,将那短刀止住。
他正要开口,却见谢雨竹抬起头来,那目光之中却无半点犹豫。
陈炁微微一愣。
谢雨竹也借着道人愣神的一刹,挣脱了他的手。
在这月光下,短刀斩去。
“噗……”
一指斩落,鲜血横流!
刀上的血遮蔽了月光,依旧寒光四溢。
谢雨竹额头之上青筋嘞起,紧咬着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短刀落地,他踉跄起身。
直至此刻,他才伸出手来,接过道人手中的纸张。
“多谢,道长……”
谢雨竹面色发白,将那纸张揣进怀中,颤颤巍巍的往外走去。
可没走出去几步,他却又倒了回来。
他将那断指捡起,连同那染血的短刀一块收着,脸上强挤出了一抹笑意。
“险些忘了。”
“别吓到孩子……”
陈炁不发片语,目视着此人离去。
月光之下,这官道边的地上杂乱无比。
深坑旁放着一坛子酒,碎作数块的酒碗,一旁还有一滩血迹。
除此之外,便只余下了一位沉默不语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