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童话的走向,沈听月会一直这么幸福无忧下去,然后毕业,结婚,生子,和她那个晚上同傅云曦念叨的一样。
知道飞机失事的消息时,三叔三婶好不容易空出假期,正陪傅云曦在外度假。
听筒的另一边带着焦急的声音,“二哥,你赶紧去帮我看看月月,我联系不上她了,宋阿姨也说她不在家,现在所有人都在找……”
飞机坠毁在山谷中,无一人生还。
所有媒体都在铺天盖地报道这则消息,无论在哪都能听见有人在谈论。
宋母说在沈家楼下找了三圈,沈听月都不在,可能是去了别的地方。
但傅砚初知道,她一定在这。
沈谦和许今禾夫妇出远门的时候,通常会把沈听月送去宋家照顾,就和宋家有事,宋闻璟会来她家待着一样稀松平常。
但许今禾通常不会给沈听月留家门钥匙,因为每次出差回来,他们都会带着礼物亲自去接她回家。
车开进小区后,傅砚初并没有推门下去,从烈日等到落日,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沈听月从楼栋后面的绿化带走了出来。
她没有哭,只是呆滞。
人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往往不会立刻掉眼泪,心底会先逃避,进入自我封闭状态。
天色渐暗,直到所有人都回家吃饭,连小区的游乐设施都清空了的时候,沈听月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在跷跷板的尾端坐了会,发现对面再也不会有人把她抬起来,她开始掉眼泪,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坐在秋千上痛哭出声。
傅砚初走到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水和纸巾,付钱的时候柜台上摆着一些小包装的糖,不像平常大包装一袋一袋的,而是被挤压成长条模样。
他拿了第一次见她,她递给自己的橙子软糖。
回到原处时,她哭着低喃,“爸妈,别骗我好不好……你们走了我怎么办……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后面半句为什么不把她一起带走变得更加细碎哽咽。
秋千的铁链发出咯吱声响,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瞬间抬起头,很快哭的越发不可收拾。
黑夜成了最好的幕布,掩下所有的狼狈和委屈。
傅砚初刚要从背后拍上她的肩,听见面前的人又换了种语气,在强撑和崩溃中最后撕扯,像是在哄自己,“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
“妈妈,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书,小说我会自己收拾的,还有秋千,我……我会学着自己玩的,再也不耍赖了,我会乖乖听话的……你们回来好不好……”
“我真的会的……”
她开始努力踮起脚尖,像是要证明什么,可惜脚底打滑,秋千斜晃了晃,发出震响的同时,并没有改变什么。
像是同时昭示,她说的话早就过了时效期,没有人再能回来。
就是这个时候,傅砚初忽然觉得比起安慰和擦眼泪,哪怕出现在她面前,都不如在背后接住她情绪来的重要。
蓦然的打扰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手搭在秋千坐椅上,开始往前轻荡的时候,他明显感觉面前的背影僵了一瞬。
也许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缕阳光,裹着糖衣外壳的黄连最后一点甜,让她不敢轻易戳破这个近乎幻觉的瞬间。
直到眼前彻底被模糊侵略,过了一会,傅砚初口袋的手机响了几声。
挂断后没到一分钟又再度响起,沈听月握着铁索,不敢擦眼泪,也不敢回头:“先接电话吧,我自己也可以的。”
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曾经数次在背后帮她推秋千的沈谦许今禾说。
换做从前,她没玩够会不依不饶让他们等会再回电话,现在却不敢了。
傅砚初把刚买的纸巾和糖放在秋千木板空出的地方,手机又开始响。
傅云曦很担心沈听月,已经坐飞机连夜回来,傅家那边知道消息后也一直在问傅砚初找没找到,她现在状态怎么样?
刚走出游乐设施的外围,和正面走来的宋闻璟撞上。
“不劳费心,我会带月月回家。”
他丢下这句话后匆匆去到她面前,和平常对他的客气不同,十五岁的沈听月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宋闻璟面前放声大哭。
傅砚初在那一刻就明白,他输了。
就算是他出现在沈听月面前,她也做不到完全释放自己的情绪。
回到车内,他回完所有的电话和消息,看着宋闻璟背她上了宋家的车。
24小时便利店的门再次响起,他进去买了一包烟。
这是傅砚初第一次抽烟。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比起所谓的天赋和钱权,人生的出场顺序至关重要。
十八岁的年龄,初尝情滋味,涩和苦多过隔夜的冷茶。
当年沈谦和许今禾的结合本不受两家赞成,出事后双方亲戚纷纷变脸,事发突然,没有具体遗嘱。
两边为了抢夺遗产闹的很上不了台面,沈听月还未成年,许多财产没到年龄处置权,成了看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的香饽饽。
亲戚无所不用其极,打压也好,让她恐慌也好,或者利诱,每个人都想让她住到自己家里,把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榨干。
其中最值钱的,就是讯丰的股份。
如果说一些不动产他们可以借助一定的亲缘关系去获得一定的分割,但股份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拿到手的。
宋父宋母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并要求所有人签了协议书,分掉一些无关紧要的财产,弃小保大,带着沈听月出了泥泞。
傅云曦当初提到要把她接来傅家,被宋家拒绝,给出的理由是沈听月作为讯丰的股东,又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在宋家更有利于她未来的生活和发展。
更何况恒越和讯丰有一定的业务重叠,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竞争关系,如果沈听月在傅家长大,对未来入主讯丰将会产生阻碍。
傅云曦只得作罢。
高一上学期,沈听月有半个学期都在看心理医生,除了情绪失控,她已经很难专注了。
医生选了几本解压涂色绘本,让她可以从最简单的事情上开始慢慢恢复。
涂到后面,她又换了油画棒,颜料,水彩,每天在房间里闷着画画。
直到有一天,沈听月忽然说要学美术。
宋家苦口婆心的劝她,还没劝出个所以然,翌日,傅砚初送出了那套麦克哈丁的油画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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