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治所,汉中南郑城。
杨思平看罢杨安玄的信,将信掷在案上,不快地道:“这个老三,指手画脚的,管得也太宽了。”
长子杨珀拿起信飞快地扫看了一眼,将信交给身旁的弟弟杨珞,思忖片刻道:“玄哥信中所说的法子确实是良策,互换太守重用当地士族为官,大人行事也更顺畅些。征营户入伍,玄哥答应在年前之内至少支持五十万石粟米,这样梁州便能多征六七千兵马,何惧仇池和秦国来攻。”
杨珞将信放回案头,道:“大人,玄哥此次信中的语气比以往严厉,像是有些不满大人所为。”
杨思平入梁,将两个儿子都带到身边,长子杨珀在军中任校尉,次子杨珞则在州衙中做库曹,替他掌管得着钱财物资。
杨思平不耐烦地摇手道:“愚是梁州刺史,如何行事不用安玄教愚,愚征战天下时这小子还在四处玩耍呢,枉愚小时候常在二哥面前替他说好话。”
杨珀劝道:“大人,杨家能有今日,玄哥功劳最大,将来杨家走向何处还要倚仗玄哥。”
杨思平“嘿”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杨家比起父亲归顺晋朝时的处境大为改善,如今安玄实握四郡之地,隐露争雄天下之势,杨家今日的一切大半源自于他。
杨珞也轻声道:“大人,玄哥信中语气虽厉,却是商量语气,对父亲十分尊重。既然有益于梁,大人何妨就照玄哥所说的去做。今年的夏粮入库,加上雍州运来的粮食,应该能招募不少兵马。”
杨思平冷哼了一声,他对杨安玄还是很认同,说到底自己这个梁州刺史还是安玄替自己求来的,不过作为三叔,免不了要摆摆架子。
“安玄这小子最喜欢装神弄鬼,在襄阳搞什么传经法会,现在又出鬼点子让僧、道入梁传教,别弄得乌烟瘴气,当年张鲁不就在汉中传教吗。”杨思平气哼哼地道。
杨珀笑道:“玄哥信中说请的是北魏寇仙师的弟子,孩儿听玄哥提过,这位寇仙师与玄哥是老交情,他的弟子肯定会相助大人的。”
杨思平捋了捋胡须,道:“罢了,为父年岁渐大,接下来要靠你们这辈人了,既然安玄有安排,便照他信中所说的去办。”
看了一眼杨珀,杨思平道:“朱龄石得知桓谦从长安入蜀,在谯纵手下效力,感觉不好与其作对,写信给为父和安玄,请求回往襄阳,安玄信中说了,让他与孟龙符对调。珀儿,你不要再在南郑了,前往江州城,江州早晚会与蜀中一战,杨家儿郎在沙场上搏取功名去。”
杨珀兴奋一挺胸,大声应道:“孩儿遵命。”
杨珞羡慕地看了一眼大哥,父亲到了南郑之后新娶了三个小娘,自家后宅每日吵闹不休,大哥能离开南郑算是得了清静。
杨思平双手扶案,轻语道:“安玄让愚广征当地士族子弟入仕,用当地门阀架空郡守职权,这个主意不错。珞儿,你去跟向主簿说,半月之后为父要在将军坪广聚郡中才俊,选拔可用之材入仕为官。”
杨珞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父亲,暗中叹了口气,知道父亲又想借机收授一番了。
…………
北魏,平城正在大兴土木,魏皇拓跋珪下令征发八方部落及平城五百里之内的所有男子兴建宫殿、扩筑外城,整个平城成了乱糟糟的大工地。
西山仙坊,寇谦之被嘈杂的声响搅得无法入静,只得拿起拂尘往后山行去。
比起初来时,寇谦之的状况大为改变,拓跋珪下旨在仙坊东面划出大片区域作为他的修道之所,要不是寇谦之坚辞,仙人博士的官职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除了随行的几名弟子外,拓跋珪专门为寇谦之配备了数十名弟子和百余名侍从,专门为他炼制仙丹。
想到仙丹,寇谦之的心情愈发烦躁,魏主拓跋珪越发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动辄诛杀大臣,朝臣们惶恐难安。
寇谦之知道,自己奉献的仙丹实际上是改良的五石散,拓跋珪的这些症状很可能是服用仙丹所造成的,若是拓跋珪有事,自己将来难免获罪。
后山林木葱郁,行在山间小道凉气立生,耳边清脆鸟鸣让烦躁的心变得平静了许多。
在竹亭中坐下,望着满目青翠,寇谦之想起初见杨安玄时,杨安玄告诉自己“道兴于北”,如今看来已经应验。
魏皇对道教日愈信任,魏国重臣亦有不少人开始信道,不过离自己想要的国师之位尚远,改日去信请杨安玄指点迷津。
三弟子华道宁沿着石阶上山,见到寇谦之后拱手礼道:“师傅,杨居士送来一封信。”
寇谦之正中下怀,接过华道宁递来的信展开细读,信中杨安玄请寇谦之派弟子前往梁州传教,并称愿为其修建传道之所。
将信放在石桌之上,寇谦之摇动拂尘思索,天师道发源于蜀中青城山,自己若能派弟子前去重兴道教其意义不亚于在魏国传道。
蜀中现被谯纵占据,梁州则在杨安玄手中,自己视其为“有缘人”,莫非是机缘到来。
北魏朝堂乱象呈现,寇谦之真想亲身前往梁州,暂时离开险地。可是魏皇肯定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去,若是被他得知自己要去往晋国梁州,以拓跋珪暴躁的个性,说不定有性命之忧。自己在北魏经营数年的成果,也会付诸东流。
看了看侍立一旁的弟子,寇谦之道:“道宁,杨居士邀为师派弟子前往梁州传教,你可愿往?”
华道宁沉声道:“弟子听从师傅吩咐。”
“你先回嵩山,把前往梁州布道的消息传出去,召聚些同道、信众一同前往。”寇谦之道:“路过襄阳时拜会杨居士,听听他有何建议。梁州刺史是杨居士的三叔,有他照应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华道宁点头应是。
寇谦之微笑道:“道宁,用心为之,将来你的成就当不在为师之下。”
…………
秦,长安,逍遥园。
鸠摩罗什看着雍兖刺史杨安玄邀他派弟子入梁传教的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虽然秦主姚兴以国师之礼相待,鸠摩罗什却知道自己最大的作用是为了秦主笼络信佛的民众,替他增加声望,坚实统治。
自己在逍遥园译经弘扬佛法、声誉日隆,这让秦主姚兴对自己暗生戒心,有意赐给自己十位妻子,逼自己娶亲。
这已是鸠摩罗什第二次娶妻,前次是被吕光所逼,这次秦主姚兴以“后继无人”无人的理由相逼,其实还不是怕自己声望高过他。
这是佛祖对自己的考验,是修行路上的苦难,鸠摩罗什没有拒绝。秦主姚兴有意自己娶妻生子的消息散播出去,果然引得众多僧侣愤然,自己的声望大大降低。
轻轻放下信,鸠摩罗什微闭双目轻轻转动念珠,手中念珠是十八粒上好珍珠串成,也是秦主姚兴所赐。秦主不仅赐予自己十名美貌女子,还赐与了十大箱珠宝珍玩,只是这些外物焉能打动自己修佛之心。念珠就是念珠,珍珠与石粒何异。
杨安玄信中凿山为佛的提议让鸠摩罗什怦然心动,而且杨安玄在信中还说将会遍邀南朝高僧共襄盛举,促进南北佛教的交流。
去年襄阳法会,弟子道生带回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与自己的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有异曲同工之妙,细读之下感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更为雅致,鸠摩罗什脸上露出微笑,都说雍兖刺史杨安玄文采过人,便连译经文都文采斐然。
年初这位杨刺史去了建康城,回转襄阳时带回来东林寺慧远大师整理的僧律,自己看过后甚为赞叹,奏请秦主照为施行,可惜秦主并未应允。
今年六月,商贾从襄阳西市带回来拓印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合印本,让自己大为震惊,杨刺史不愧被人称为佛子转世,若用此法传播经文,很快天下便都信众,成为佛国了。
手中念珠顿住,鸠摩罗什已经决定派弟子前往梁州摩山造佛,只是该如何说辞才能打动秦主姚兴?
两日后,秦主姚兴驾临逍遥园,与鸠摩罗什及众僧论经。论经罢,鸠摩罗什把杨安玄请他派弟子入梁传教、造佛的事奏明姚兴。
姚兴沉默片刻,道:“此事待朕与众臣商议后再答复国师。”
鸠摩罗什合什不语,倒是座中众僧纷纷起意开口愿往,姚兴心中不悦,一拂衣袖起身,道:“此事待朕朝议后再论。”
见姚兴起身离开,鸠摩罗什在后相送,等到无人处,姚兴满心不悦地道:“国师,此事为何不私下奏朕?”
鸠摩罗什早已猜到姚兴的反应,合什道:“陛下,贫僧以为可借此机探明梁州道路,将来大军南下能少些阻碍。”
姚兴站住脚,看了一眼鸠摩罗什,轻轻点点头,道:“国师留步,朕自有决策。”
东林寺,慧远大师将杨安玄的信递与众弟子传阅,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愿前往梁州传教?”
瓦棺寺、道场寺等名寺都收到了杨安玄的相邀,议论入梁传教、摩山造佛之事。
简静寺,支妙音看罢杨安玄的信,手端茶杯沉吟半晌。
三月杨安玄返还襄阳,她借明净(王异)名义派遣四名尼僧随行,护送她前往檀溪寺礼佛求经,实际上暗中交待明净想办法在襄阳立足,将来寻机将简静寺迁往襄阳城。
支妙音以为,以明净的姿色,又有一份因果,只要明净软语相求,杨安玄定难以拒绝。
哪知杨安玄将明净等人带到襄阳城后便不闻不问,明净等人再三求见都被拒,只得暂栖在白马寺中。
得知消息,支妙音亦无可奈何,正打算让明净等人前往洛阳,看看鲁刺史能否收容。洛阳故都,简静寺若能扎根于此,亦是幸事。而且秦、魏国主信奉佛教,即便洛阳落入他们手中,简静寺亦无伤害。
杨安玄此时写信说入梁传教之事,支妙音细细思筹,杨安玄大张旗鼓地邀请天下名僧前往,此事影响甚大,简静寺若是插足其中,对寺院的声名有好处,无论将来在不在梁州传教,简静寺都会成为天下名寺之一。
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支妙音决定不放过此次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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