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到申时逐渐变弱,获胜的晋军开始清理战场,张锋督促着俘获的役夫继续扎营,只是秦营变成了晋营。
杨安玄无心理会这些,他守在蒯恩的身旁,看着陶青从蒯恩眼中取下箭只,箭头上还带着血淋淋的眼珠。
蒯恩痛得满头大汗,嘴中咬着葛布“咯吱”作响。陶青将金创药倒入蒯恩的左眼之中,蒯恩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杨安玄看着蒯恩空洞的左眼忍不住落泪,原以为自己改变了蒯恩的命运,让他逃过渺目之灾,没想到他还是没有逃过这场劫数。
陶青用纱布缠好蒯恩的眼睛,轻声道:“主公,蒯将军伤势严重,要尽快送他回襄阳静养。”
蒯恩醒转,看到杨安玄垂泪,道:“主公不必伤心,仆当初不过是个背草的乙士,得遇主公方有今日之幸,早有以死相报之心。听闻三国时夏侯惇能啖睛再战,仆岂能让其专美于前。仆若身死,望主公照看仆的妻儿家小,仆纵死亦含笑九泉。”
杨安玄握住蒯恩的手,道:“道恩,夏侯惇官至大将军、封爵为侯,汝亦当为之。”
蒯恩独目绽放出光彩,笑道:“仆若不死,定向主公讨个万户侯。”
是夜,姚崇和杨佛嵩率军袭营,雍州军严阵以待,并不出营。秦军见无法破营,寅初时分退走。
白树滩一战,杀死秦军三千余人,俘二千八百二十六人,解救被秦军掳走的百姓近万人,反获秦军役夫一万三千余人,得到秦军辎重、粮草众多。
没有军粮,姚崇只得带着两万多残兵撤往商县,出征五万兵马损折半数,秦军元气大伤。
姚兴得知姚崇兵败白树滩,贬其为齐侯,杨佛嵩也降为镇远将军。同时,下旨召回常山公姚显大军,历时八个月的雍州之战结束。
七月二十二日,杨安玄率军回归丹水城,任阴绩为顺阳太守,辖顺阳、丹水、南乡、析县、郦县五县。
杨安玄留下六千兵马,免除顺阳郡三年税赋,将俘获的役夫留下七千,命其重建丹水城,构建防御体系。
…………
七月三日,何太后返还建康,重返永宁宫。七月二十三日,何太后身逝,葬于永平陵,享年六十六岁。
武陵王司马遵以护佑天子、送返太后之功授阴友齐都官尚书(1)之职,马宏为护军将军,留雍州别驾朱玠于京,任吏部侍郎。刘毅因兵败之故,被免除的青州刺史之职授予了刘裕。
八月十八日,雍州刺史杨安玄遣使报捷,击退秦军两路进攻,斩敌过万。朝廷初遭大乱,杨安玄战败秦军的消息让萎靡不振的朝堂振奋了些。武陵王下制书,加封杨安玄为镇北将军,授宜城(县)侯。
刘裕命晋陵太守刘敬宣修建船舰、聚集粮草、打造军械,数月时间便储备丰盈,驻军浔阳的刘毅军得到后勤补充,加大募军,重振军威。朝廷嘉刘敬宣之功,迁其为建威将军、江州刺史。
对于朝廷任命刘裕为青州刺史,刘毅十分不快,兵败江陵何无忌冒进之过,武陵王却在刘裕的操纵下降罪于己,实际上是想从自己手中夺权。
刘毅知道,刘裕以刘穆之、徐羡之、臧熹等为暗中把控着朝堂,自己难以与之抗衡,唯一的机会就是攻破江陵,迎回天子复位,借司马德宗之名与刘裕相争。
九月,卢循自命平南将军,派徐道覆攻打始兴,抓获始兴相阮腆之,纵兵抢夺粮食。朝廷正准备再次进攻荆州,派使者前往广州训斥,命卢循回归番禺。
桓玄身死,被贬岭南的桓亮回到长沙郡,在临湘一带招聚兵马,桓家在荆州颇具人望,很快招募得三千兵马。
当初荆州军在峥嵘州被何无忌战败,敦铨投降刘裕,苻宏与桓玄失散逃往下隽,得知桓亮在临湘招兵,带了数百溃兵前去投奔。
桓亮自命江州刺史,率军攻打豫章,命苻宏率军攻打庐陵,刘敬宣领军迎战,桓亮、苻宏相继败走。
十月,朝廷下旨,命刘毅统军西进攻打江陵,又下命益州、雍州派兵夹击荆州。
襄阳,杨家喜事连连。先是孔苗有了身孕,接着杨安玄收到阴晞从新野寄来的密信,告诉他阴慧珍也有了身孕。
得到张锋的暗示,校尉沈庆之壮着胆子向杨家求娶杨湫,众人无不笑他自不量力。
可是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杨家居然同意了这门亲事,让无数人唉叹生了一副好皮囊居然比家世还重要。
雍州别驾朱玠留在建康,杨安玄便升任王镇恶为别驾,从汝南征召主簿辛何为治中,帮着王镇恶打理雍州政务。辛何喜出望外,没想到旧主仍会没有忘记自己,州治中比起郡主簿可是提升了数个等阶。
自杨安玄任雍州刺史以来,连番大战,需时休养,夯实根基。借助推广儒学,兴修学庠,杨安玄从各地学校的教师中挑选了一批德才兼备之人充实到各县任职,同时加大循行督察力度,雍州境内吏治得到整顿。
秦军入侵,致使河南、顺阳两郡耽误了农时,杨安玄下令免去两郡三年税赋,鼓励流民前往垦荒。争战的屯军放归,将俘获的秦国役夫分散于各地屯田之中。
大量的钱粮撒出,库府已见枯竭。杨安玄准备在十月十五日在襄阳西市再举办了一场拍宝会,这次拍卖的宝物多是从桓玄手中缴获的宝物,以书画、珍玩居多,在识者眼中比上次更具价值。
要知道光字画就不少于百件,都是名家所作,顾恺之的《美人图》、《荡舟图》以及诸多画像,戴逵的《渔父图》;卫协的《七佛图》、《列女图》,至于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字画琳琅满目,谢安、庾翼、王珉等人字轴堆积成山,每幅都是传世珍品,桓玄费用心机谋来,没想到为杨安玄做了嫁衣。
接到朝廷让雍州派军南征的旨意,杨安玄与众人商议后,认为朝廷对荆州重视程度尤在京口之上,毕竟王敦、桓温乃至桓玄这些权臣的反叛都是从荆州开始。
如今朝堂之上武陵王司马遵主政,刘裕虽然暗中把持朝政,但世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增加,因此攻克江陵夺取荆州后朝廷很可能会委任一个司马氏的重臣镇守,以免桓玄故事再生。
这时,赵田从巴郡江州送来急报,益、梁、宁三州刺史毛璩接到朝廷命他出兵江陵的旨意后,派其弟西夷校尉毛瑾、蜀郡太守毛瑷率一万五千兵马过徤为郡、江阳郡前往巴郡江州;又命参军谯纵率领汉中、广汉、梓潼三郡郡军三千下涪水,两军在江州会合后再前往涪陵汉复城,攻打武陵郡。
朝廷任命毛璩为梁州刺史之时,毛璩派使者前往四郡宣读旨意,结果被赵田礼送出境。四郡太守即使有心听从朝廷旨意,雍州军驻扎在侧,谁也不敢用自己的性命赌上一把。
此次毛璩再次以朝廷攻打江陵的旨意先行通知巴郡放行,并筹集粮草供应大军之需,毛璩以朝廷大义相压,赵田忙派人请示杨安玄该如何应对。
赵田的急报让杨安玄想起史书记载梁益将乱,谯纵将在属下的逼迫下杀死毛璩建立西蜀政权。与其争夺江陵不如占据巴蜀,若能将雍、梁、益、宁四州收入手中,近半天下落入囊中,比起当年三国时的刘备更胜三分。
梁益大变在即,杨安玄亲自前往是最好的。前世妻子怀孕时杨安玄多数时间在外地,造成了以后离婚的憾事,今世虽然不同,杨安玄不想再留遗憾,希望能陪在待产的妻子身边。
思之再三,杨安玄决定派王镇恶率三千精锐前往江州,让张锋领二千人马前往当阳,伺机南下攻打江陵。
临行之前,杨安玄与王镇恶密议。杨安玄道:“毛璩占据汉中等四郡不过数月,便发征发氐人南下攻打江陵。蜀人安逸已久,定然不愿东征,而汉中、梓潼兵马尚未归心,容易生变。”
王镇恶心领神会,道:“主公放心,益州军真若生乱,愚会见机行事。”
杨安玄道:“令出一口,你到达江州后,让赵田回归襄阳,傅弘之、朱龄石等人听从你的调遣。”
略思片刻,杨安玄继续道:“巴郡、涪陵、巴东、宕渠四郡若有异动,你不妨相机行事,哪怕错杀也不能生乱。”
王镇恶自信地笑道:“主公放心,有近万兵马在,四郡乱不起来。”
…………
十月二十二日,刘毅在在浔阳誓师西进,朝廷兵马浩浩荡荡前往夏口。
何无忌兵败灵溪后,桓振派冯该率军追击。冯该驻军在夏口东岸(长江在此处呈南北流向)。西岸则由扬武将军孟山图据鲁山城,辅国将军桓仙客守偃月垒战舰连接两岸,水陆相互支援。
刘毅率军来到夏口,兵分两路,命何无忌、刘道规攻打偃月堡,自己与刘怀肃、索邈攻打鲁城。
船行江中,狂风吹至,十数艘战舰倾覆,千余名将士淹死江中。
索邈道:“未战先行损折将士,不详,请退军待风平浪静后再战。”
刘毅伸手将头上的兜鍪掷于船板之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刘毅怒喝道:“今日之战,有敌无我,你若害怕,且往后些,本将亲自先登。”
索邈涨红了脸,弯腰拾起兜鍪递还给刘毅,冷声道:“将军既不惜死,仆又有何惧,愿死战。”
刘毅接过兜鍪戴回头上,拨出佩剑高呼道:“死战,死战。”
三军高呼“威武”相和,气势如虹。
艨舯舰尚未触岸,索邈从船上一跃而下,冒着箭雨率先朝鲁山城冲去。
刘毅知道此战若败,自己再无机会与刘裕抗争,甚至统军权都会被刘敬宣等人夺走。
箭只落在铁甲上发出“铮铮”响起,刘毅夷然不惧,挥动宝剑催促着将士朝鲁山城攀去。
一个时辰后,鲁山城陷落,守将孟山图被擒;何无忌得知鲁山城已下,亲自攀梯,半个时辰后取偃月堡,擒住桓仙客。
东岸,冯该得知鲁山城和偃月堡丢失,带着儿子冯山靖败走巴陵,夏口被朝庭攻取。
【注(1):偃月堡是刘表部将黄祖所筑,而鲁山城则是刘表之子刘琦所建。鲁山城有称因鲁肃得名,《汉阳府志·城池》记载,鲁山城是吴国的江夏太守陆涣驻守的城堡,今湖北武汉市东北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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