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豫州府衙,司马尚之收到颍川郡的公文,颍川太守温详和郡司马马广在公文中状告汝南太守杨安玄纵容汝南郡司马赵田,擅自带兵越境,抢掠颍川郡战马三百匹,请司马刺史严惩,并归还颍川战马。
司马尚之冷笑一声,将公文扔了出去,前两日他收到杨安玄的呈文,详细地陈述了派二百轻骑前往颍川的缘由。
杨家军战力强悍司马尚之有所耳闻,杨安玄能在比试中战败北府军足以说明其带兵很有能力,历阳城率五百轻骑夺城虽然靠运气,但实力亦在其中。
颍川有郡军二千,司马尚之接到杨安玄的禀文时还有些担心,马广曾是他的麾下,随他与秦人打过战,称得上悍勇,杨安玄派二百轻骑前去讨马过于托大了。
结果温详和马广送来告状的公文,要是马广在面前司马尚之非狠狠抽他耳光不可,二千人对付二百人还被抢了马,居然还有脸来告状。
颍川之北是河南郡和荥阳郡,一旦秦、燕胡兵侵犯洛阳城和荥阳郡,别想指望颍川郡这群废物帮忙抵御外敌,早知就该推荐杨安玄接任颍川太守。
杨安玄在汝南兴办学校、进行检籍都奏报了他,司马尚之对杨安玄的锐气很是嘉许,朝庭官员大多浑浑噩噩,醉生梦生,会稽王时常长醉不醒,朝政被世子司马元显把持。
今年二月,中领军、侍中司马元显任用张法顺为散骑常侍,倚为谋主。
张法顺在朝中替其广收党羽,琅邪内史王诞、鄱阳太守桓放之、后军参军毛泰、新泰内史何嗣等人聚拢在司马元显周围,桓谦等门阀权贵子弟争相与之交往,鼓吹司马元显英明神武,有明帝(司马绍)之风。
司马尚之眉头紧锁,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会稽王,不可太过纵容世子司马元显,否则说不定会出事。
从历阳乘船前往建康朝发夕至,司马尚之前往东府城拜见会稽王,被告知王爷喝醉,已经睡下。司马尚之无奈,只好前往侍中府见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在大堂设宴款待谯王,张法顺等近臣陪侍在旁。司马尚之见张法顺居然与司马元显平起平坐,勃然怒道:“张法顺薄有文名,并无实才,何至于殿下如此提拔恩宠,居然让其平起平坐,礼法何在?”
司马尚之对着张法顺喝道:“还不退下。”张法顺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朝着司马尚之施了一礼,怏怏离开。
司马元显脸色铁青,打狗看主人,司马尚之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中。父王身旁的亲随暗中提及,谯王向父王说不可过于纵容自己,要不是谯王兄弟是自家族人,自己非贬斥他不可。
…………
一个多月过去了,检籍令史报来的成果与杨安玄的预想相差甚远,便连寄以厚望的安成县也仅清出隐户七十二户,田地一百八十五顷。
看到杨安玄的脸阴沉下来,辛何对他的脾性已有几分了解,劝道:“杨太守,切勿动怒,检籍之事宜缓不宜急,万一激出大变,便是事与愿违。”
杨安玄深吸几口气,将心头的烦闷压下,拍着公文道:“当年桓司马土断成绩斐然,户口大增,国家税赋大增,才有能力北伐。”
陈华在私信中告诉他,周家的隐户在三百以上,可是那些隐户却逃进山中,查无对证。
冷笑一声,杨安玄杀气腾腾地道:“当年桓司马土断,彭城王司马玄因藏匿五户被下廷尉治罪,会稽虞亮因藏匿亡命千余人被处死,看来汝南士族是以为愚软弱可欺。”彡彡訁凊
前年赈灾辛何见识过杨安玄的强硬,听他言下之意是要学桓司马大开杀戒,那汝南非乱不可。与杨太守相处一年多,辛何看到杨安玄确实是一心为了百姓,更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绝不愿看着他因检籍身败名裂。
辛何沉声道:“桓大司马权倾朝野,朝政出于其手,才能严令推行土断。杨太守比起桓司马相去甚远,太守只不过是五品官,汝南士族中有不少人在朝中居高官,杨太守一旦硬行推动检籍,必然引来反噬,不可不慎。”
“辛主簿是认为愚官小职卑,面对这些士族无能为力了。”
辛何听出杨安玄话中怒意,仍梗声应道:“正是。”
堂上众人皆担心地看向辛主簿,杨太守威煞日重,辛主簿若是恶了他恐怕官位难保。有几个怀着异样心思,巴不得辛何受责,有机会往上挪一挪。
辛何心中亦有些忐忑,看着杨安玄恳声道:“杨太守,当年余姚令山遐在治内检籍,被人诬蔑构陷,最后引恨罢官。太守赈灾便有人向廷尉告状,若是强行检籍,仆担心廷尉的拘捕旋踵将至。”
人在急怒之下容易失去理智,辛何的相劝让杨安玄冷静下来。不错,自己强行推行检籍,拿几个士族开刀,确实能收到些效果,但随之而来的反扑如何应对,天下士族都将视自己为敌,会稽王父子肯定不会为了自己得罪天下士族,
“百姓之所以隐匿托敝于士族门下,是因为调役太重,数倍于朝庭税赋,民不堪负才不得不逃籍。”
辛何见杨安玄脸色和缓下来,松了口气,继续道:“杨太守去年在汝南收税,严令各县不准收取租调,百姓负担大为减轻,所以太守下令检籍,有不少隐户主动前来入籍。”
杨安玄点点头,若是自己主政汝南,坚持三五年,百姓看到入籍比做隐户要强,确实会主动入籍。只是大变在即,自己才会着急将隐户纳入官府籍册,这些隐户将来也是潜在的兵源。
急不得,要不然被贬了官便前功尽弃,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杨安玄郁郁地叹了口气。
“杨太守年方弱冠,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长短,仆相信假以时日,杨太守定能像桓司马那样手握大权,土断天下。”辛何看到杨安玄叹气,忙送上一记马屁。
杨安玄起身离席,对着辛何施了一礼,道:“愚急于求成,多亏辛主簿出言提醒,谢过了。兼听则明,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望辛主簿能像今日一样不讳言。”
辛何松了口气,诚声道:“仆定当直言。”
回归座上,检籍受阻杨安玄心中不快,心想也不能让那些作对的士族痛快了。
杨安玄道:“命各县检籍令史整理名册,核对士族名下的佃户,顺便督促农耕,等到八月夏粮入库后再回来吧。”
现在是三月,到八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些检籍令史驻在各县,除了清理隐户、清仗田亩外还多了个督促农耕的任务,这也便意味着可以随时对士族的农户进行核查。
那些隐匿的农户怎么可能一直藏着,总不能让田地荒在那里,一旦被检籍令史抓到士族在有意隐户,那么杨太守的板子怕是就有理由打下来了。
辛何摇摇头,看来杨太守并没有放弃,只不过手段更缓和些,软刀子割肉,那便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
司马元显府邸,大堂内灯火辉煌,众人正在饮宴。
司马元显对左侧的张法顺道:“道直,那日谯王无礼,你不要放在心上,愚敬你一杯。”
张法顺拈须笑道:“主公待愚太厚,难免有些人觉得不快,为了主公大业,愚受点委屈算什么。诸葛武侯在《出师表》中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亦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王诞道:“谯王对张先生无礼,便是不把殿下放在眼中。”
司马元显被说动心思,怒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同宗份上,愚岂能善罢干休。”
后军参军毛泰呵呵笑道:“世子殿下,谯王深得大王信任,若是针对他怕是大王不喜。”
司马元显重重地一拍案几,道:“父王将朝政委于愚,但大事仍需他点头,朝中大臣才会轻慢愚。”
张法顺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呼出口酒气道:“大王多病,又常宿醉不醒,朝臣们皆知真正作主的殿下。只是因为殿下名不正言不顺,才有人故意轻慢。”
毛泰对张法顺有些不顺眼,有意道:“张常侍想来有了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张法顺转着手中酒杯,微笑不语。
司马元显笑道:“道直,座中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张法顺道:“殿下力主讨伐王恭,兵退三家联军,世人皆知殿下英武,大王亦放心将朝政交于你打理,尚书令、左仆射等重臣皆对殿下听命行事。只是朝中大事,殿下仍需奏与大王后才施行。”
司马元显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对这种掣肘不快已久。他有权制定国策,但想要实施必须由父王点头同意。
他任用张法顺等人造势,相比司马道子日夜饮酒不理政事,司马元显被门阀士族所认可,所以桓谦等人才会有意接近。
司马元显与孙泰关系密切,司马道子得到谢輶的告发信后,不顾司马元显的反对,通过他诱使孙泰进京。
正因为孙泰以为自己跟司马元显关系密切,才没有丝毫怀疑。孙泰父子七人同时被斩,也让司马元显看到自己还是得听从父亲的命令行事。
“大王常醉得不醒人事,致使政务拖延。”张法顺不急不缓地道:“愚常想,万一有大变,大王又沉醉不起,该当如何?”
王诞笑道:“如今四海晏平,张先生过虑了。”
张法顺没有理会王诞,望向司马元显道:“天下臣子皆盼望世子能取代大王主政,一扫朝堂颓势,殿下可有意乎?”
司马元显纵声长笑,道:“王恭两度起兵,便连孙泰跳梁小丑亦敢动不臣之心,愚早有意重整朝纲,扫除旧弊,还望先生教愚该如何行事?”
张法顺起身施礼道:“大王总摄朝政,依仗得是扬州刺史和司徒之位,世子殿下若能让大王将这两个职位让出,便可掌控朝局。”
扬州乃京师所在,掌管中军号令天下,扬州刺史之职录尚书事,总揽朝政,三省尚书实际听命于录尚书事,相当于历代的宰相。
司徒则掌握九品中正士族定品和任官的权力,这是让门阀士族听命的官职,若这两个官位变动,朝庭的权力自然随之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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