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时辰,大地又穿上了一层薄衣,就和老者现在一样。
没有穿着以往厚重的皮衣,手握长矛,曾经最壮硕最勇敢的猎人已经腐烂成泥,眼中光彩不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身体的僵硬,等待着被某个不知名的野兽啃食。不知到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他又来到了这个不愿回忆的地方。
在黑夜之中他本是看不见的,只是求生的本能让他向着没有那么多雪的地方前行,希望能找到一个洞穴,再苟活些许时日。
在薄雪上艰难前行的老者突然抱住了小腿,借助着月亮的微光,他看见了一块石板。
本来还不以为然,但是今夜的月光不知为何格外明亮,明亮到让他能看清楚石板上模糊的字迹。
“冰暴部落”
老者失神的后退,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念叨着什么,急忙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座神像。
不顾周围明显的痕迹,他平静的靠在了神像的底座上,昂起头看着粗劣的雕像,笑了…
他放肆地大笑,毫不在意是否会引来野兽,像是在嘲笑神明,又好像在嘲笑自己。
咳咳…
狂笑带动了伤痕,他捂着嘴巴剧烈的喘息着,重新恢复平静,看向高处的点点红芒。
银青色月光变得更加明亮,也让他看见了那究竟是何物,本来他还以为那是野兽贪婪嗜血的眼睛。
胧月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没看到有人的到来一般,头顶荆棘冠上的银青小花在微微摇曳。原本简约的连衣裙变成了盛大的晚礼服,领口血红的宝石是所有暗纹的中心,繁重交叠的裙摆与裙带拖在半空中。镂空臂环压着黑纱袖套,荆棘藤束腰上的蔷薇花也盛开了。
小腿上的荆棘纹从画中浮现,左边是脚环,而右边则蜿蜒向上直到裙摆边缘。
名为夜晚的“母亲”为她换上华丽的盛装,可惜夜晚往往没有多少观众欣赏。
老者并不懂得欣赏美丽的服饰,但却看见了祂这一刻的孤独,与他一样的孤独。
…
“从前有个婴儿在这片雪山出生,他也终会被这片雪山埋葬…”
老者自顾自的说起了故事,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惹怒祂 。
祂需要观众,他需要听客。
哪怕是一棵草木,一只无智的野兽也好。
…
十几年后他已经到了该学习捕猎的年龄了,还多了一个弟弟。他天赋很好,大家都说他是天生的猎手,分到的食物完全够自己和弟弟食用。
至于他的母亲,生下他弟弟后就染上了怪病死去了,父亲,他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弟弟也是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壮硕,捕获的猎物越来越多,人们都说这是神明的眷顾,祂给人类带来了领地,强大的猎人,丰富的猎物,…
以至于他也相信了,他也这么说。
作为他的弟弟,也经常被人们夸赞,说弟弟与他一样都是被神明眷顾的人,会为大家带来丰富的食物。
可是几年后,弟弟却没有展现出一丝狩猎的天赋,甚至连矛都拿不稳,人们越是期望,就越是愤怒,大家开始唾骂他的弟弟,说他是白吃白喝的废物,辜负了神明的期待。
他挡在弟弟的身前,原本坚定的信仰,似乎出现了裂痕。
在众人走后,他看向弟弟的眼睛,却惊异地发现依旧是那么明亮,充满希望,没有一丝怨恨。还没等他发问,弟弟就先说道,我会想办法成为一个对大家有用的人的。
本来他也没当回事,但一次狩猎回来后,他发现部落里的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弟弟还招呼来一批人去处理猎物。
他很惊讶,大家也都很惊讶,纷纷说到这肯定是神明的垂怜,看着周围的纷扰,他罕见的没有附和。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怎的突然世界变冷了很多,本来就艰苦的环境,更是雪上加霜,猎物一年比一年少,人们也日渐消瘦。
大家都说是神明大人发怒了。
纷纷跪倒在雪中祈求,而他没有这么做,带着几个愿意追随他的人,前往风雪中捕猎。
他带回的少许猎物被大家收走,人们争夺着他带来的猎物,唾骂着就是他不敬神明才会没有食物,风雪遍地。
次日他跟着众人一同祈求,可到了傍晚,饥饿的人们又怒斥他为什么没有去捕猎。
在众人的指责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又带着几个人去捕猎了。
不知是第几次,只有他一人归来。可这一次人们没有来迎接他,或者说迎接他手中的食物。
神明大人降临了,选了他的弟弟做神子。
人们纷纷说着,风雪就要结束了,日子又会好起来了。
他把猎物丢下,冲进部落,家中没有弟弟的痕迹。 他问人们,人们说大家建了一个祠堂,神子以后就居住在那里。
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神子的哥哥…
四面透风的祠堂中,衣衫单薄的少年跪坐在中央,仿佛是神明的祭品,脸上涂着夸张的油彩遮掩了苍白。
他急忙赶到询问,弟弟说神明大人只是赐予他了个名字就离开了,只不过人们不让他离开这里。
他想要带弟弟回家,给他盖上温暖的兽皮,但人们阻止了他,说是让他的弟弟去祈求神明。
不出几日,弟弟的身体变僵直了,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夸张的油彩没能掩盖住温柔的笑容,他默不作声的关上门。
看着乱成一团的人们,他只是默默的拿起长矛又出发了,傍晚时分,看着抱成一团取暖的人,将少量的食物丢在地上。
想要更多的食物,那就派人跟他一起捕猎…
他刻意的控制猎物的数量,让留在部落里的人们吃不饱,从而推出更多人来捕猎,他们互相怨恨,为什么总有一部分人可以留在部落里享受食物。
为什么不让最好的猎人确定!而是你们这群蛆虫!
很快他便掌握了话语权,在他的带领和刻意引导下,仅仅一两年人们就快忘了神明与他冻死的弟弟。
他离开了这个带来伤痛的地方,人们将绝大多数东西带走,除了神像与石板。
他开始带着部落到处移动,寻找猎物众多的地方,人们吃饱穿暖,甚至还有余粮。
人们敬他如神明。
时间似乎真是抚平一切的良药,他已经快忘记了弟弟的样貌与仇恨。但是时间也将他摧残殆尽,年约三四十岁的他,就已经弯腰驼背老态龙钟了。
收获一年比一年少,人们也不再尊敬他。
直到前几日他们又看到了神迹,又认为的是他触怒了神明,又一次唾弃并驱逐了他这个无用之人…
或许是真的老了,也或许是没了目标与仇恨,他任由人们扯下皮袄,将他推搡出去。
从雪地中艰难起身,朝着远方漫无目的的走去…
……
老者的声音变的微弱,他看着高台上的端坐的神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血红妖异的双瞳注视着他的方向,似乎在认真倾听。
老者微笑着抬起头望着神明,似乎在欣赏祂的美丽,感受着身体的僵硬,带着笑容离去了…
胧月跃下高台,平静的从这具人类尸骸旁边走过,无聊的故事,无理的怜悯。不过这也让胧月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没有打破他最后的幻梦,也算是留给他的仁慈吧。
在这周围转了转,很轻松便找到了一个鼓包,没有名字,石碑上刻写着——我们从不需要神明,错误的教训埋藏于此处。
半晌,旁边又升起了一个无名石碑。
——有时致命的错误仅仅来自于一个误会,可惜神明傲慢至极,人亦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