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芜感觉自己化作了一缕灵息,无形无实,不受羁绊。这缕灵息穿梭于不同的空间,跳跃在不同的时间,经此,她看到了不计其数的画面。
一开始是一座立在烈火浓烟中的殿宇,其内人群作鸟兽散。粗大的横梁在燃烧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嚎啕大哭的女童被一名武将从大火中带离。
画面一转,变成了云雾缭绕的山体。一座名叫落云阁的宫殿中,女童大胆地抓住了白衣修士的衣摆。
再转,是青衿门五年一届的清谈大会,但她并未参与,而是立在师父卫落身边看旁人切磋。百无聊赖之中,一张夺目的面孔进入她的眼帘。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子也可以长得这么美。
接下来的画面转变得十分迅速,几乎每一张都是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有些甚至来不及看清。
有义庄里的棺材、至华境中的洪水和滚石、建木神树上落下的黑花、卫落离开时的残影、刺进云韶体内的剑、广陵城的夜市、吃霸王餐的缘何、一望无际的海面……
然后画面变换的速度逐渐放缓,出现了被黑白二色交错占据的无启国、矗立于中央街道两旁的往来城和主君宫殿。
她和陵游以及揺情、半落坐在宫殿的房顶上,饮酒、畅谈。然后借着“醉意”大肆撒野,你一剑我一掌一起推倒了刻有条规律例的往来城墙。
华胥国中安详宁静,房屋街道整齐划一,从上空俯瞰下去犹如一面巨大的棋盘。
旋龟凶猛,水墙顶天。沃野之国的海滨,数百只新旧不一的船只连成一片。
黑红交织的地下赌坊,亮若白昼的内城。破穹楼顶层,陵游越过混战的生灵,把血铃铛悬于大殿中央。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大殿内竖立的影子越来越少。陵游站在浅坑中央,绛紫的衣裳被血浸透。
“你一定要把我唤回来。一定,不要让我认不出你……”
然后她看见他主动用身体去接黑袍人的攻击,背心散发出的光芒犹如身体开裂……
当画面转换至竹林深处用篱笆圈起的空地以及其中木质的房舍之时,流转的速度达到最慢。时间被分割成一息一息,得以让她看清楚每一个场景的每一处细节。
从角落里翻出来的锄头扫去灰尘依旧崭新,可见自上个主人将其带回家中,便一直闲置。
四周的竹篱笆却满是风吹日晒后累积的斑驳,整体看过去也不再齐整,部分像波浪一样内歪外斜。
“这几天先把这些种子种下去,等腾出手,就把四周的篱笆都换一遍。换成粗一些的竹子,换下来的正好给缘何当柴火。”
“对了阿姐,还有炉灶,咱们还要搭建炉灶。”
……
“在沃野国的这几年,咱们就试着过过尘世人的生活吧。缘何负责做饭,你和我负责想办法把需要的东西找回来。”
“如今我也入了化境,便想着先放缓武道修行。如师父所愿,专心修一修心性。”
……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出来流浪吗?因为师父已经离开了,你要是再走,我也会变成孤身一人。”
“阿芫,我不会真的离开你的。”
……
“不论你身处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
“三界之大,十方无边,唯有你与我相关。”
……
“阿芫,我在为你而活。”
……
“小丫头,小丫头……醒醒,快醒醒,小丫头……”
接连不断的喊声越来越清晰,她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不行,你们不要离开,你们不能离开!
那些画面离她越来越远,芫芜就拼尽所有的气力去追,去抓。
终于,恼人的喊声终于消失了。那些画面也不再逃跑了,让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其中的内容。
掩映的翠竹被环绕四周的青山所取代,竹子做成的篱笆也变成了白墙黛瓦。这座小院里有花圃和菜畦,有水井和两张相对的矮凳。
晨曦穿过窗子进到房内,躺在榻上的晋楚栖梧缓缓睁眼。眼角张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泪水从里面涌出来。
从无声到抽泣,再到蜷缩身子低声嚎啕。晋楚栖梧侧躺在榻上,双臂抱膝,把脸藏在折叠起来的身子里。直到此时,哭声才缓缓放出来。
“安晏,安晏,安晏……啊!”
“安晏!”
……
画面忽然破碎重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耳边消失,转而又回到了那片有翠竹和篱笆的地方。
她和陵游欲打开至华境逃生,却被那名来自神界的女子先一步识破,并且抢先出手将他们困在阵中。随即另一名男子一掌打来,他们犹如被困在笼中待宰的兽禽,毫无反抗之力。
陵游忽然出手将她圈入怀中,那一掌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芫芜感觉到圈着自己的手臂松了松。
“陵游!”她立刻反抱回去,把对方的身体死命箍住。
“阿芫……”温热的气息洒在芫芜耳廓,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到还未进入她耳中便几乎已经被风吹散。能留到最后的,只剩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陵游,陵游,陵游……啊啊……陵游!”
……
“小丫头,小丫头!快醒醒!小丫头,你睁开眼看看我,小丫头!小丫头……”
“她并非是陷入了梦魇,而是生息太过微弱。”螺音看向已经一连喊了半个时辰的云栖,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你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能把她喊醒过来。”
“可是以她现在的情况,早就该醒过来了。”云栖说着又要将手探向芫芜的额头,伸到一半才忽然想到了什么,继而转变方向伸向她的手腕。
其实距离他上次把脉不过是个把时辰前的事情,而像这样的频率,相较于一开始已经变低了数倍。
再次确认他的论断并未出错后,云栖把手从芫芜腕间拿开,将翻起的衣袖重新抚平。与此同时,神态却愈发凝重。
“按理来说,她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该转醒。”他的视线落在芫芜血色不够的脸上,“如今她……若是再不醒过来,就算不断输入灵力,这副身体又能支撑她消耗多久?”
“容我说一句实话。”螺音斟酌之后才继续道:“以她当日的伤势,醒不过来才属正常。”
“她不一样!”云栖忽然转过身,“她怎么能和旁人一样?”
两句话已经出口,他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垂眸敛容:“云栖一时情急,还请前辈莫怪。”
螺音正想说“无妨”,却被惊喜至极的一幕惊得忘了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