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自知地领了人这样大的情,还是对她老爹造孽的回护,欧阳按着有些阵痛的额角,幽幽舒出一口气,一时间五味杂陈。
司徒陌麻利地给自己的手扎上最后一圈绷带,那带子是打陆凛衣摆上扯下来的。
陆凛见他一身泥糊,好心指着左手近旁一径小路:“那边有流山泉,你要不先过去收拾收拾?”
陆凛指的道上尚布满东倒西歪的青草,从草叶上的断痕和草汁来看,像是才被踩出来的。
陆凛指了指脚边的麻绳,示意这是自己去找工具时踩出来的,见司徒陌犹犹豫豫,又补充道:“五十步左右,不远。”
司徒陌拧着衣摆这才走过去,还不忘嘀咕:“爷活这岁数就没洗过衣服……”
江松烟忍不住在背后啐道:“虫子都怕的废物。”
哪知司徒陌走出去挺远了竟还听见了,于是层层密林里传出了大爷的不服:“怕虫子的就多了,你家准姑爷也怕,有本事你往他面前骂切……”
想来这五十步当是以闺阁在室女的脚程来算的,司徒陌的声音钉在了一个距离上,想来是找着那流山泉了,随后断断续续传来些嘟哝:“就欺负爷……爷脾气好……就欺负爷……”
他大概是想说欧阳主仆就欺负他脾气好,他自己越想越窝火,只得把手里的衣服搓得格外用劲,一使劲便带着他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于是欧阳他们听起来,就断断续续了。
江松烟不甘示弱:“脓包。”
司徒陌道:“死女人再唧唧,信不信把你嘴巴剪了?”
“你剪一个试试。”
“嘶!等,等着!”
“脓包!”
欧阳实在听不下去他们的吵嘴,瞪了江松烟一眼,却还是没把她最后那句“脓包”瞪住。
司徒陌撩了湿漉漉的衣摆火急火燎冲出来,怒火中烧找上江松烟,话还没酝酿好该怎么骂,江松烟已然先开口。
“小虫子来追你了?”
“江松烟闭嘴!”
欧阳知道江松烟是还记着司徒陌对莲峤不敬,才故意恶言相向的,现在不是得罪人的时候,况且怕蛊虫本不是什么大事,世间多少英雄好汉最终也败倒在寸虫厘蛊之下。
早二十年,满江湖都谈蛊色变。
欧阳往前一步站到江松烟面前,隔开了她与司徒陌的对峙:“今日本主不想再听见你聒噪。”
江松烟偏了臻首,从欧阳耳廓看出去,正见司徒陌一张七窍生烟的脸,于是她捏了口型,无声吐出两个字:脓包。
赤条条的侮辱!
司徒陌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欧阳赶紧转过身挡在他面前:“婢子无状,司徒公子请继续整理仪容。”
司徒陌捏着拳头抖了抖,想举起来砸在江松烟脸上,又担心误伤了欧阳,只得化拳为指,蹦出食指指向江松烟鼻尖,却对欧阳道:“你的婢子怎么都是这样没规矩的,你会不会教人!”
这一个没规矩的婢子是江沉剑教出来的,司徒陌口中另一个没规矩的婢子是她的琉璃。
欧阳当即冷了脸,却还分得清司徒陌是恶意攻击还是口不择言:“今次是婢子失言在先,我不计较,但今后你若再污蔑琉璃丫头,便自求多福。”
司徒陌伤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之前他说琉璃,把欧阳气得昏厥时,孤行少险些没活刮了他。
不过既然此次欧阳都说不计较,他也不是耿怀于心的人,得了欧阳的偏帮还拿乔:“那你把她管好点。”
欧阳斜睨了眼江松烟,见她一脸跃跃欲试,仿佛再逮着机会还要再损司徒陌似的。
欧阳脑中警铃大作——江松烟什么时候这样喜形于色厌显于表了?
欧阳拉过江松烟,以仅两人能听的声音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松烟却只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婢奴奉命保护少主。”
欧阳反问:“你骂他就是保护本主了?”
“他在婢奴面前辱及山庄,婢奴不能忍。”江松烟道。
“那你能怎么办?你是能打得过司徒陌还是能撂得倒陆凛?少给本主惹事。”欧阳严正警告了一番,却见江松烟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神情,显然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难不成真准备出手教训司徒陌?
那她现在的挑衅就是活生生的试探了。
欧阳看着江松烟,后者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欧阳坐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丫果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欧阳压低声音诘问道:“就你这样的身手,打得过谁?还说保护本主?莫不是来给我添乱的?”
江松烟不答话,大有少主你殷殷教诲,我自选择不听的架势。
欧阳咬牙道:“若不能老实跟着,不如趁早回去换了你主子来。”
欧阳本不想要她,若不是惊魇时她起了分作用,当时就该把她轰回去了,哪还会带她到现在。
结果现下没了孤行少的压制,这奴婢又故态复萌了。
想到此欧阳便是一阵哀叹,怎么她的婢奴,孤行少使唤起来的时候又听话又老实,这到底是给谁配的婢奴?
江松烟敛了放肆,欲言又止看着欧阳,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殷殷切切的雾气来,像是死了情人似的,哀声问道:“少爷都那般形容了,少主你怎么忍心让他来?”
欧阳却见怪不怪,江松烟紧张江沉剑的程度按正常人标准是要打个折扣的,毕竟色令智昏说得就是这种心思不纯的小姑娘:“他又捅什么篓子了?”
江松烟咬牙瞪着欧阳:“他找你要毒血的时候你都没问一问吗?”
这就彻底把欧阳问倒了:“他吃了豹子胆敢来要我的血?”
江松烟一愣,僵了半晌:“他,没用欧阳氏毒血为引?”
欧阳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江松烟恍然大悟似地喃喃:“难怪,难怪会伤得那样重,他竟然……”
如是说着,江松烟蓦然瞪向欧阳,眼中瞬间泛起狠意:“他全心全意待你,你怎的满眼只有这些怕蛊虫的懦夫!”
怕蛊虫的懦夫?
怕蛊虫……
司徒陌不过只见了灭焚蚰聆便俨然恶心破了胆子,委实也算不得是怕。
可是欧阳蓦然想起来,有个人,是真的称得上怕。
孤行少!
见不得,碰不得,便是靠近都难耐异常。
他说,他们有一样的心脉。
他撑着心房的位置告诉她说是走火入魔。
有什么在脑海里破土而出,欧阳揉着又痛起来的额头,眼前却只有江松烟开开合合的嘴。
“少爷为了你,动嗜血蛊来罚我。”
“他竟然没有请欧阳氏毒血就催蛊,难怪反噬,难怪被孤行少重伤。”
“哈哈……他竟然没有请毒血……哈哈,他竟然不怕反噬……哈哈,他一心一意为你,都到了不顾性命的地步……”低沉压抑的笑,渐渐染上哽咽,江松烟望着欧阳,不明白凭什么欧阳占尽一切,凭什么她毫不珍惜,还能占尽一切!
“你,怎么对得起他的深情……”
江松烟的嘴叭叭地就没合上,欧阳却只记住了“反噬”两个字。
一瞬间脑海里的嫩芽就抽茎发穗,一切都清晰起来了。
欧阳豁地转身问向司徒陌:“孤行少的离人蛊种在心口,蛊虫反噬时心痛如绞,是不是?”
迎着欧阳热切的眼神,司徒陌只剩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欧阳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见欧阳浑身一震,周身都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