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看那一眼,欧阳还觉得不过是被蚂蚁叮咬而已。
可世事没有如果,随着自省的这一眼看去,火辣辣的痛意也霎时迸发,欧阳眼前一黑,脑识短暂混沌了片刻,随后辣意侵神袭脑,疼得欧阳迅速清醒了过来。
“啊……”明明痛得想放声呐喊,可是所有言语在剧烈的辣疼里悉数封在喉管,尽管她大张了嘴,憋红了脸,却只能举着皮开肉绽的双手无声嘶吼。
给了欧阳教训,孤行少却并没有多少快意,面色反而更阴沉了。
“带走琉璃琅环。”孤行少冷声。
欧阳猛喘了两口气,张开手臂护在两个丫头身前,哪怕手臂都疼得发抖了,也固执地掰平端稳。
“你凭什么无故伤人,又,凭什么抓我的丫头。”欧阳道,一句一喘,再再说明她此时所承受的痛楚。
“凭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孤行少咬牙,全顾不得欧阳伤重,一把将欧阳扯开。
她确实不清楚!
欧阳眼前黑幕再临,像是挂上一匹玄纱,这样望出去,眼中全是一派昏暗。
心知这是疼得头晕的缘故,欧阳在下唇上狠咬一口,立时血气冲口,逼来片刻清明。
“凭什么!”欧阳梗着脖子对上孤行少几欲喷火的眼。
孤行少将手中铰链丢到欧阳脚边,欧阳这才看出那竟是一条细鞭,只是她看不出这条鞭的材质,但从衔口连环的罂粟花纹推测,这却是莲峤的锁鞭,至少样式还是十六年前的锁鞭样式。
欧阳外祖的像喻是罂粟,所以那一代还没修出像喻来的门徒皆是以外祖的罂粟为兵器上的图腾。就像她母亲的像喻是红莲,她们这一代没修出像喻的门徒,便是以红莲为图腾。
当然,欧阳一脉的像喻都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刻意再去修。
“曼歆的手伤在这条鞭子上,若不是言少护着她,毁得可就是她的容貌!本座以为你招惹她不过是为了报一路的追杀之仇,没想到,你竟然毒辣得要毁人容貌。”孤行少道。
“我?你是说我拿着鞭子去毁公主的容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那都知道她顶多轻功能拿出手,哪里还有本事去伤人行凶?
“当然不用你亲自动手,你的药方上到底有什么暗号,你的丫头假借命令跟着陆凛出去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趁机将要抓回来的人给放了……还要本座再说明白一点吗?”孤行少道。
“所以你认为是我,支了琅环出去找人来行刺你的公主?”欧阳道。
原来他是这样想她的,所有的疑惑都可以是构成对他心上人不利的证据。
“本座今次只惩戒琅环,若你再兴风作浪,本座定不轻饶!”孤行少道。
护卫见孤行少将话说得这样明朗了,于是纷纷进来要拉走琅环。
“谁敢!”欧阳怒道,腰中蚊须针上手,扎中冲在最前面的人。
到底是人命一条,欧阳只用的有迷药的针,那针通透晶莹,连孤行少都没发现欧阳是何时捏在手中的,直到冲在前头的人无故倒地,孤行少才反应过来,欧阳身上是有些以备不时之需的玩意儿的。
没想到欧阳第一次用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孤行少对欧阳的死不悔改颇为光火:“别逼本座对你出手!”
“我没有谋害过你的公主,便是想也未曾这样想过,她遇刺,与我,与我的人没有分毫关系。”欧阳解释道。
她不认为自己有同孤行少硬碰硬的资本,为了短暂抓住场面的控制权,她才对他的人用针,所以场面以控制住,她便开口解释。
“本座只信证据,”孤行少指着地上的铰链鞭,“这鞭与你两个丫头身上的相差无几,你还狡辩什么?”
“相差无几便也是有偏差,怎么能就着似是而非的所谓物证,认为是与我主仆有关系?”欧阳道。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孤行少指着琉璃道,“自导自演一出中毒,冤枉曼歆不成,便假借寻药内外勾结,夜袭王府,不是认为与你主仆有关,而是本就是你主仆所为!”
毫无证据的怀疑让欧阳清楚自己原来和公主的差距竟如此遥远,真是人比人不如人。
如山铁证下孤行少偏袒公主,轮到自己,无凭无据时仅凭推测便要定她的罪,教她如何甘心!
既然说是她做的,局都替她摆好了,那她怎么能辜负孤行少的一番假想呢?
欧阳怒极反笑,破罐子破摔。
欧阳道:“我的人若真要毁人容貌,就一定不会是误伤人手臂,大公子若是不信,我们便将昨夜的阵势再摆一遍,让琅环上手一试便知。”
“你竟还贼心不死,躲着她不去招惹她就那么困难?”孤行少盛怒已极。
“既然大公子打心眼儿里认为是我指使琅环做的,那我欧阳断是不能只承担个莫须有的罪名……嗯,如此一来,欧阳似乎只能将它坐实了……不过欧阳说到做到,这罪名一旦认下,你的公主势必长鞭毁容!”欧阳冷笑道。
“你是不是真当本座不舍得杀你!”孤行少十指成拳,不明白欧阳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欧阳冷着脸催促道:“大公子,请从速将琅环惩戒了,您猜猜,公主娘娘那张脸,您能保得住多久!”
孤行少何时遇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从来都是他威胁拿捏人,今次反被欧阳威胁,她以为若是这样说就能拿捏住他,那这是天真了!
孤行少骤然出手,爪扣的手转瞬捏紧了欧阳的脖子:“本座若是现在了解了你,你说本座能不能保住曼歆的脸!”
“放开我们少主!”琅环松开腰间长鞭朝孤行少杀去。
孤行少就势将欧阳推了出来,抵在身前:“你最好考虑清楚动手。”
少主的脖子在人手心里撰着,尽管恨得咬牙切齿,琅环也只能松开长鞭:“放了少主,我跟你去!”
欧阳攀着孤行少的指掌,拉出丝毫空隙后急忙斥道:“琅环闭嘴!”
“放了少主!”琅环执着道。
“看来还是你的丫头懂事。”孤行少冷然一笑。
“这不叫懂事,她只是识时务。”欧阳牵唇一笑,却突然掉下泪来。
她是有多不中用,才需要婢奴识时务来救她!
她是有多不中用,才会任人拿捏,任人威胁!
她是有多不中用啊……
眼前人,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虽然彼此利用,到底也是共过了生死患难,无信无义也罢了,却能随时转身给她致命一击!
欧阳泪盈盈的眼紧锁孤行少,心中突然生出不甘和悲哀——这场戏里,他喊着情真却从来假意,她说着假意却有过情真……
她仿佛看到假戏真做的自己一败涂地,可是,她怎么甘心呢?
“我没有谋害过公主,我的人亦不曾……”欧阳喃喃,“你怎么就认定了是我们呢?凭一件似是而非的凶器与你脑子里臆测出来的因果吗?若是如此,今日你便连同我一起办了,否则,我的琅环有什么遭遇,你的公主将百倍偿还!”
欧阳说“连同我一起办了”的时候,明明毫无反抗却坚毅不屈的眼神让孤行少心中一颤,手中力道却是再也不能加重了。
欧阳攀着孤行少的手臂,脸因孤行少的手势被迫上扬。
这张泪盈盈的脸,让孤行少想起——蟒谷围杀时曾透露过的担忧惊惧,只身引蛊时也曾染上的坚定不移,悬铃夜游时还曾绽放过的纯善无邪。
彼时她是惊骇惧怕也好,颜笑嫣然也罢,却无论如何没法与现在的凌然不屈对等。
孤行少突然不忍,放开欧阳。
“你当真没有?”孤行少道。
“绝没有!”不是当真没有,是绝没有!
“那你放人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孤行少愣住了,难道真是他弄错了?
“我说过的,你不信,我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不若你告诉我,你想听什么答案?”欧阳道,彼时她得了个蒙混过关的机会,现在还说出来岂不是太傻?
那时她说:那家铺子是我们的分舵,她跟出去,自然是要将人救出来。
彼时他未信,此时自然也不信。
“你的秘密太多,本座没法儿相信你。”孤行少道。
“所以你相信你的公主。”欧阳讽笑。
“你……”
“我猜是她告诉你,刺客用的凶器就是这把铰链鞭是吧,”欧阳指着地上的“凶器”,“只不知公主的伤痕与欧阳手上的伤痕有几分相似呢?”
欧阳抬起自己的手,两只手此时已完全没有任何知觉了,淋漓血色浆糊似的杂在伤口上,是皮肉还是血浆早已辨不出来。
“螯针的伤口向来创面开阔,皮肉杂沓,这条鞭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想必它主人的鞭法已是老辣,这一鞭若是它主人抽下来,别说我这双手仅是皮开肉绽了,合该是要骨碎筋裂的。大公子,公主的手可有骨碎筋裂?”欧阳有条不紊地分析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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