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欧阳有时间回忆自己刚才到底有多失礼,小厮已经敲响房门。
“小姐,您的饭食,”小厮提着食盒,低眉顺首跨进门,走到桌边开始布菜。
精瓷彩绘的荷花盏拳头大小,小厮小心翼翼从食盒中取出,就着盏底纹路分明的碟子搁在桌上,碟边架起一只小巧的匙枕,枕上卧着把小勺,勺芯是朵初绽芙蕖,看起来好不赏心悦目。
小厮顺手揭开盏盖,示意欧阳慢用,人便逃也似得退了出去。
“他是在怕什么。”欧阳莞尔,握着小勺在荷花盏里拨弄了一圈,脸上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就惊地僵住了。
这样讲究的盏子,端的是精致绝伦,欧阳想过里面可能盛的是美容养颜的燕窝、也可能是滋气补血的双耳、再不济也应该是生津补元的莲参。
可现下这盏子里,一碗晶莹,颗颗软糯,汤色稠白,横看竖看就是一份半颗肉沫子也不见有的白粥,没错,货真价实就是一盏老火白粥。
还真只是“饭食”啊!还真就只管“饭”啊!
欧阳嘴角一抽,突然没了食欲,白瞎了这配粥的盏子。
欧阳正待发飙,送餐的小厮去而复返。
旦听小厮在门外道:“老王妃得知欧阳小姐晚膳只叫了一份白粥,特意吩咐厨房制了两样小菜,吩咐小的给小姐送来。”
欧阳挑眉,觉得这还差不多,一碗白粥就把晚饭打发了还真是抠搜。
那小厮顿了片刻,像是在等什么似的,良久才接着道:“这壶酒是配给大公子您的,王妃说难得月色大好,让大公子抓住时机,培养培养感情。”
欧阳这才惊觉原来孤行少一直都在门外,至于他为什么一直都在门外欧阳不得而知,但若是他一直这样杵在外头,那待会儿逛夜集可不得一出门就碰上嘛,若要避开,难不成要从窗户翻出去么?
外间沉默了半晌,方听得孤行少沉沉的嗓音响起:“告诉司徒陌管好他的嘴,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传到老王妃耳中,本座不介意亲手帮他缝起来。”
那小厮连连称诺,咚咚咚地直往楼下滚。
孤行少是要进来了?那还当真是听话啊!
欧阳大觉不妙,比照这状况,孤行少本应是不情愿纡尊到自己房中来,可老王妃的话当头压下来,免不了要让他屈就,那可怎么能行,欧阳赶紧朗声道:“大公子万不必这样委屈,转身离开就是,欧阳保证守口如瓶,不会告诉老王妃。”
都说牛不喝水强摁头也是没趣,自己和孤行少真是两头同病相怜的牛,欧阳难得善解人意一把,岂料孤行少不解情。
“你先出门去看看。”孤行少拧着酒壶踏进房来,却不见小厮所言的两个小菜在哪里。
不过欧阳心下琢磨,以孤行少的性子,能拧壶酒进来就不错了,自己那么不招他待见,他能顺菜进来才怪。
瞧着孤行少面色不善,想是门外有什么,欧阳给琉璃一个眼色,琉璃凑近门缝一番打探,一张脸乍惊又恼,却不敢言语,只跟欧阳比对口型。
奈何一番比划,欧阳愣是没看出一个字来,还是孤行少看不下去了,替欧阳解了惑:“母妃身边的姑姑就站在廊子外头,本座一离开,母妃立马就能知道。”
真真是孝子贤孙啊,为了不让母亲忧虑,即使厌恶至极,也还是要硬着头皮进这房中来,欧阳突然有些怜悯孤行少。
可是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母亲吗?为逼儿子就范,送酒就算了,门外还有人监视。难怪琉璃气得不能言语。
“不若这样,大公子将琅环还来,今夜欧阳与二小婢自这窗棂遁去,天亮方归,届时大公子离开,咱们做出这共度良宵的模样,老王妃自不再有什么说辞。”虽然翻窗而去有失体统,若不如此,琉璃逛不了夜集事小,要与孤行少对坐一夜,才是最要命的。
“你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孤行少闻言,脸上的嫌弃排山倒海,“母妃只叫你我共餐。”
“啊?”只是共餐么?“那为何又是送酒又是监视的?”
欧阳知有些教坊对待不听话的雏儿时,送上一壶温情酒,便是再烈的人,也得就范。难道老王妃一番安排竟不是这个用意?
“你当本座很想与你共餐!”孤行少挑眉,对欧阳的反映倒是能理解一二,母妃所为是激进了些,无非是担心自己不愿进门,故而派老姑子来守着,但却是绝对不会想到要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的。
“不不不。”欧阳下意识摇头。
“算你识相。”孤行少拧着酒壶逡视一圈,选了离欧阳坐处最远的窗边坐下。
欧阳在心底默了默,老王妃看似铁了心要将二人凑做一堆,可孤行少看自己生厌,自己瞧孤行少也打怵,还是不要同在一处屋檐下的好。
“啊,欧阳打算去逛逛夜集的。”欧阳一拍脑门儿,作出一副陡然忆起的神情,斜着眼偷睨向孤行少,见后者兀自摇晃手中酒壶,并不搭理人,“那大公子慢饮,欧阳就先告辞了。”
说着,欧阳麻利地站起来,向门边的琉璃打了个眼色,胡乱整了把衣襟就准备出发。
“喝掉你碗里的粥。”孤行少侧身指了指桌子。
料不得孤行少突然有反应,欧阳一愣,堪堪收住走势,开什么玩笑,一碗白粥而已,哪怕装盘得脱俗绝伦,没有下饭小菜,她可吃不下。
眼见欧阳犹豫,孤行少却不以为意地示意:“你不喝完,姑姑那里本座就交不了差,只能一直这样耗着你。”
“不不不,不用不用,”欧阳连连否决,眼风扫到一旁的琉璃,脑中灵光一现,“琉璃,你来,把这粥解决了。”
倒是不笨,还有些聪明,孤行少抬眼赞许地看着欧阳,没料到她这样怕自己,还能在自己上网刁难下生出些机巧来,看来对自己的惧怕,也不是很深。
任欧阳投机取巧,孤行少也不制止,左右她处理了粥,自己再处理了酒,今日这顿共餐也就结束了。
如是一想,孤行少抬手拧高酒壶,晶透的佳酿顺着倾斜的壶嘴流泻出来,洋洋洒洒泼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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